因为我打定主意要写小故事,所以该交代,该铺垫的我坚持写到位,读者如果不习惯看慢文,我深表歉意。1
13.新城
当日午时,一战大胜的辽军继续挺进,驻扎于岐沟关东南方。
新城虽称为新,透过漫天风沙,只能显现城郭的寂寥古朴之气。白沟河水咆哮似龙,奔腾滚过岩石斑斑的墙角。
城墙垛口凛然而立一道黑色身影。耶律保全身披挂银色铠甲,虎气凛凛走近,抬手作揖:“多亏飞洬侯鼎力相助,我军才获以大胜。”
萧政面临黄沙红日,俊容冷漠,嘴撇一丝凉薄笑容。
耶律保看向静止不动的侧影,朗声道:“恭贺侯爷捕杀宋师主帅,此战当记大功一件,回朝后待我禀明大王,少不了侯爷千户邑的奖赏。”
萧政转身,不动声色颔首,微启冷漠之声回道:“有劳将军了。”耶律保还礼,两人随后分开,背向而行。
萧政拾阶走下,黑色战甲映衬枯黄城垣,如突生而起的冷冽棘刺。走至营地帐外,一名下属右掌轻按左肩,躬身一礼:“参见侯爷。”
这种姿势保留了汉羌混血后裔施礼遗风,带有和萧政夫人如出一辙的固执。但他却是萧政心腹,萧政留他在此看护自己的夫人,也正是对他极为信任的缘故。
萧政目视此人,冷淡道:“安凯免礼。今日我出战时,简苍可有安分呆着?”
“回侯爷,王妃一日未出帐,我期间探视几次,王妃都是望着帐角苜蓿,其余一切安好。”
萧政听完,伸出两指撩开一角门帘,朝里看了看:“难得如此安分,看来是学乖了不少。”走开几步突又站定,后负双手静望远山,似乎在等待什么。
安凯垂下眼睑,暗叹一口气。
帐内传出一阵叮叮当当镣铐声响,一道抑制着颤抖的女声随之而来:“萧政!你这个魔头,还要锁我到什么时候?行军打仗也带着我,你不怕添了你的晦气么?”
萧政转过身,嘴噙淡淡嘲笑,帐门上落出他修长身影,那道影子才走向卷帘两步,里面马上噤声不语。他轻忽地一掠嘴角,语声矜持而冷漠:“爱妃这么心急干什么?想必越是靠近汉人故里,爱妃越是按抑不住同族之情?可惜地是,为夫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辽王知晓爱妃精通土木之术,特应允为夫携带爱妃随军出行……”
里间清脆镣铐之声叮当不断,以示愤慨之意。
萧政嘴角笑纹更大,攒开如花,他按住胸口微微弯腰,斯文朝向帐篷施礼:“我的好夫人,你就好生陪着夫君一路征战。我们,一辈子也难以分开。”
一片沉默,里面再无声响。
萧政抬起头,面容白皙胜玉,已恢复如冰霜般的冷漠。他目视一眼安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篷帐,到达一处偏僻转角。萧政扫视四周,察觉此处无人能施行监听后,才冷淡吩咐:“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混淆了步骤。赵应承尸身方才丢入我下榻的主帐,简苍看后,果真替他整理包扎了伤口。等会你支开帐外守卫,故意松懈一点,简苍一心念着汉土,又想好好安葬赵应承,一定会携带尸身逃走,一旦简苍逃走,你到耶律保帐中找我禀明此事,我再带人追击他们。”
安凯有些不明就里,询问:“侯爷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萧政冷冷一笑:“耶律保口口声声以主帅自居,称谢我率领铁狮骑踏平宋师,言辞虽是客气,逐客之意太过于明显。眼下条件成熟,宋师痛失两大将才溃不成军,耶律一定会长驱直入挥师南下,一洗两年前古井之耻。他早已多次请奏辽王,要我交出铁狮团军权,我这次不好好安排个机会,怎能显出我是顺理成章地离开此地?”
“遵命……”
萧政看向安凯疑惑的目光,语出惊人:“传闻秋叶依剑与赵应承心机深沉,我始终不大信那两人入毂倒下的结局,所以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定,不如脱身离去,若是被我猜对了,耶律一定会死在对方手里……对我而言,没有一点损失。”
安凯微渗冷汗,躬身道:“侯爷此法甚妙。剪除耶律势力后,朝政上辽王只能更依仗于侯爷,我们萧氏一族终于有出头机会……”
萧政一挥手,冷冷道:“再勿多言,你去吧。”
天色昏暗,残阳泣血,北疆处处黄沙茫茫,冲天拔起沙幔似的屏障。
秋叶依剑身居峡谷底,面对山峦长身而立,静寂地站了四个时辰。银衣崭亮的雪影骑士挽缰立马,仿似涌潮而生的白羽浪花,密密匝匝地铺满峡沟。
整个雪影营宛如天然璞玉,人马岿然一体,几个时辰来静寂伫立,除了马尾轻拂、马鼻轻嘶,空气都显得肃穆凝重。
战争局势一目了然,秋叶依剑已唤人传话下去:北相之子赵应承殒身沙场,以滚烫鲜血为雪影营祭旗,今晚最后一战对于平定燕云战局生死攸关。辽方始终认为宋军主力覆没,目前又无任何主帅督阵,一路驱师进入倒空的古城新城,就待整休完毕一举攻下最后几座城池。
此处距离新城三十里,一个时辰的行军过后,正是辽人卸甲休憩、万物岑寂之时,时机上算得刚刚好。
前几日连降暴雨,白沟河水涨至堤岸,阻断了新城衔接莫州的退路,今晚待骑师渡河伏击后,指挥使雪公子会下令斩断浮桥锁链,让己方退无可退,破釜沉舟誓死一战。
传闻哀兵必胜,这个道理雪公子显然知道。
夕阳一点一点隐没于山峦之后,阴翳如云,笼罩地面。
秋叶依剑目视天色已到,回身正对面容肃然的骑军,运力说道:“此战极为关键,许胜不许败。”冷冷一顿后,又承诺两句,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圣上有令,斩杀耶律者赐国姓,赐从一品官阶。各位都是明智之士,知道该怎么做,无需我再赘言。”
最后一挥白袖,黑金云锦条纹划过混沌空气,拉出一道残影:“时辰已到,出发。”
亥时已过,风沙不减。新城欢腾一天,天黑透后已完全安静下来,仿似进入了睡乡。
嗖嗖嗖连天升起长龙火把,宛如连绵横亘的山峰。此时风声大震,火把一经投掷,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燃起了火丛。
辽军军营闷哼如雷,新城渐渐起了骚动。
早有守城军士飞报火起,耶律保穿戴好铠甲,口中急急发令:“传我号令,铁狮骑于中院集合,先稳住阵脚不要动,此火烧得不清不白,大家勿惊。”
帐篷外人影霍霍,呼喊阵阵。耶律保撩开帐帘大步走出,拽起大刀飞身上马:“随我去正门探视!”
几十匹战马嘶鸣跟随,马蹄疾踏之处,火丛星星点点飞溅,不断有军士高呼救火,伴着凌乱如雨的马蹄声,新城如同九节鞭,火舌吞噬哪里,哪里就一节一节爆出巨响。
耶律保在马身上一按,身子借力飞跃上正城城门。他在墙跺外站稳,喝问:“什么情况?速速报来!”
“回禀大帅,自亥时起来了一拨黑衣卫士,人数有一百之多,他们手脚灵敏,携带火把攀越南门,站在城墙上四处投掷火把,来人被我们全数射杀。”
“不要命么?”耶律保一阵沉吟,道,“看来是一批死士。”
“报!”一名黄衣小校拖长声音自门楼处奔来,嗵的一声跪在耶律面前:“禀大帅,北门火起!”
耶律保面色一冷,还未作出指令,又有一名卫士火速赶来,大声禀告:“报!西门火起!”
如今只剩下正东门未被侵袭,耶律保举目四视,新城三面发出冲天火光,虽未能焚烧整座城池,但东风呼呼一吹,火堆里蹿起几尺高的火苗,他站在高处都看得见火浪的舌尖。
城外黑霭沉沉,不闻任何声息,仿似暗处潜伏着猎食的豹子。
是继续忍受接连不断的火潮袭击,还是大开城门迎视一番?耶律保信心百倍,很快做出判断:“不管来的是谁!开城!迎敌!”
新城漫透红光,铠甲重重的铁狮骑满披银辉,一路风驰电掣地行来,披挂嗤嗤摩擦生响。很快地,城池就被方阵移动的骑师抛诸脑后。
马蹄声滚滚压向白沟河畔,发出震天价响。骑兵越行得近,透过马蹄间隙,偶尔可闻河水雷鸣般的嘶吼。耶律保一勒马缰,猛然立足,举起携刀的右手:“停!”
众军稳住马身,借着火把光亮,这才看清了前方路景。
黑暗之中,静寂无声地立着数万铠甲银衣,白马上了嚼头稳伫如山,骑士眼神冰冷寒气森森,他们成扇形摆开,透过齐额盔甲,眉目间的怨恨惊天动地。
鬼魅之师,雪影营。
耶律保背脊涌起一阵寒意,看着摆满河岸的亮丽白影,他突然有些明了发生何事。回头目视一眼身后骑兵,耶律保咬咬牙嘶喊一声:“冲过去!后退者立斩!”
霎时,两支彪悍之师兵戎相见,混战一团。人相喧嚷,马尽嘶鸣。
雪影营轻忽如羽冲进,塞马脚力矫健,银衣骑士如同雪豹撕开铁桶连阵,“川”字形间隙越拉越大。耶律保左冲右挡,手中大刀横扫,划断潮水般人群。冲突一阵,眼见铁狮骑士无雪影灵活,笨重地被拖倒在地,他心里愈发焦急,于混乱中呼喊:“向左走!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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