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妹妹!”迎面走来一个十岁上下的少年,身着孝衣,面白眼亮,乌黑厚实的头发扎得顺滑,脖子上的金项圈仍没有取下来。他出生之时有道士批命,说他活不过二十,保命之法便是将这金项圈一直带至二十岁,便是沐浴更衣都不能取下。
“同同表哥。”阿容跟着唤了他一声。
“阿容妹妹跪得疼不疼?我带了药。”同同还不待阿容说话,便将药瓶放入阿容的手心,“这药效果可好了,我试过的!”
“谢谢同同表哥。”阿容笑了笑,又听同同道,“阿容不介意我这么喊吧?我不愿喊阿容公主,总觉得生疏得很。”
“自然不介意,随同同表哥喊。”
同同好似松了一口气,笑道,“昨日沁沁还说,阿容是公主,不会跟我们玩的。”
阿容瘪嘴,佯怒,“以前不是还一起玩吗?”
同同又惊又喜,“阿容竟然都记得?那时候的阿容才丁点大,竟然还记得!我就说嘛,阿容小时候那般可爱,就是稍稍长大些,也还是那个可爱的妹妹!”
这边正说着话,便听原处一声呼唤,“同同!今天的字还没有写完!”那是石氏的声音,平日倒是一副温婉的模样,但只要是跟同同的功课和前程挂上勾了,石氏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半点不让步,竟显出严厉凶悍来。
“娘亲!我马上就要去跪灵堂了!”同同冲着石氏的方向大声回道。
远方之人没有丝毫犹豫地回了一句,“跪着也要写完!”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附和:跪着也要写完!
同同:我要换剧本!换言情剧本!不要励志剧本!
作者冷漠脸:来大家集合一下,有谁要认领这只小萝卜?
众姑娘面无表情沉默。
同同呜呜呜:等我长成美少年,还不要你们呢!啊,我的姑娘在何方~~~
☆、争执不休
这日何二姑又带了沁沁来,随行的还有张家的夫婿。那位姑爷作时兴打扮,乍一看有些油头粉面,仔细瞧才觉得此人生得也是不错,只是那金线锦袍穿在身上怎么看都有些暴发户的气息。
张家是当地的富商,这身锦袍也算是张姑爷最简朴的一件了,仍是华丽炫目,惹得何家的下人暗暗皱眉,何家正处热孝期,全府上下皆是披麻戴孝,素服加身,唯有这姑爷,身上金灿灿的,像一只炫富的孔雀。
再一看,这二姑虽身着白衣,可头顶的金钗银钗可是一件没少。她牵着的小女童额间甚至还点了一颗朱砂,配上尖尖下巴细长眼睛,小小年纪便隐含媚态,只是眉形硬朗,浓而笔直,略有凶相。
何二姑对着何老大面带歉意,唇角却甜蜜上扬,“昨儿回去看了郎中,果真有了身孕。这身子可是在娘亲去世之前就怀上的,可不能算我坏了规矩。”
还没等何老大说什么,何老四张口便问道,“怎么昨日才诊出身孕?不是早拿着这个由头,娇气得连灵堂也跪不得嘛?”
何二姑眉头一蹙,反驳他,“难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没有感觉吗?要是再说清楚些,你又得怪我在未出阁的姑娘面前说了不该说的。”何二姑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何五姑娘。
何五姑娘有些气恼,却未说什么,只静静看向何老大。而张家的姑爷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意思,既不打算维护自家夫人,也没想过打圆场,一副看戏的模样。
“好了好了,都进去说,在门口还要争起来?”何老大一发话,两人都不做声了。此时几人正在二门处,周遭站着好些丫鬟小厮。
几人往屋内走,忽听何二姑惊叫一声,“小四!你做什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母猫拼命嘶叫。
何老大回过头来一瞧,何老四已经将何二姑头上的金钗给拆了下来,许是拽下头发扯到了头皮,将何二姑痛得呲牙咧嘴。
“我能做什么?教教你规矩!”何老四将取下的金钗往地上一掷,何二姑身后的丫鬟急忙去捡。
“小四!我可是你姐姐。”何二姑痛过之后便沉着脸,冷哼一声。何老四眼露讥诮,虽未说什么,但种种表现已说明他心里是不认这个姐姐的。
“小舅舅坏蛋!欺负娘亲!”众人正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便听何二姑牵着的沁沁突然眼含控诉地指着何老四,骂完就哭。
何老大突然觉得身心疲惫,小女童的哭声尖锐刺耳,片刻不曾止息。
“小舅舅坏蛋……坏……”沁沁哭喊不止,张家姑爷方才还不管不顾,现在却立马抱起沁沁哄起来,“他坏他坏,沁沁不哭……”
何老四不屑与孩童争,只一双眼冷冷地瞪她。
沁沁哭得更大声,埋在张家姑爷脖子里不肯出来。七岁的女童已经不轻了,张家姑爷又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一会儿手便酸了,想要将沁沁放下来,但她哭得正起劲,怎么也不愿离开父亲的怀抱。
“够了!再闹滚出去!”突然一阵雷鸣般的吼声响起。众人一瞧,是何老爷子。
他从灵堂方向走过来,眼眶犹红,出来便听这边吵吵嚷嚷。
何老爷子向来温厚,都知道他是个脾气好的,何曾这般怒不可遏地大吼?这下大的小的都陷入了一片寂静,沁沁喉咙里仍有哽咽声,却是再也不敢放声哭出来。
何老大叹了口气,何老爷子最是好说话,但正如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何老爷子的底线便是何老夫人,谁若扰了她安息,便是半分情面也不会留。
“你!今天必须给你娘跪足了时辰!”何老爷子瞪着眼睛冲何二姑道,“前天我昏过去了,管不着你。可我还没死呢,这个家,你若是不认,就别回来了。”
“爹……”何二姑不敢置信地看着何老爷子,她难以相信,平日里温和爱笑的父亲会这样凶她,“可是孩子……”
“爹,这是怎么了?”珍妃从另一边走过来,手里牵着睡眼惺忪的阿容。她们昨晚跪的下半夜,早上补过眠,一出来便听到这边的争吵。
何老爷子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姝姝刚去,这家就变样了似的,叫他只想沉沉睡去,再不理这些俗事。
攥着张家姑爷衣摆的沁沁转过头来,看到珍妃后撅着嘴问何老爷子,“外祖,宫里的娘娘就不用跪了吗?就我娘要跪?外祖偏心!娘亲怀了小弟弟,不能跪!”她眼里仍是未干的眼泪,本是惧怕何老爷子突然发火,待找到了顶嘴的由头,立马理直气壮起来。
“放肆!”这话音不怒自威,珍妃身后的两名宫女浑身紧绷,蓄势待发,看那架势若是再有人对珍妃出言不敬便要将她结果了去。她们是皇上派来保护珍妃的练家子。
珍妃抬起手来制止身后人,语调不咸不淡,“别吓到本宫的父兄姊妹了。”这话一出,张家人立时感觉到了沉沉的威压。
而阿容则紧抿着小嘴,看向沁沁的眼神已经变了,她正要替母妃说清真相,便听到何老爷子沉浑的声音,“瑶儿跪的时辰比老大也不少了,你们缩在张家,如何看得见?”
老爷子摇头叹道,“真是……”他言语未尽,却含着无尽的失望与谴责,叫何二姑涨红了脸。沁沁性子执拗,仍满脸的不信,眼珠子一转看到了阿容,见她衣着素白,未加发饰,却丝毫不显寒酸,反而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不出的好看,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
“是小女出言无状,还望娘娘不要见怪。”张家姑爷自以为风雅地拱手道歉,脸上皆是小心又殷勤的笑意,他觉得在这位珍妃娘娘面前,自家那妇人就算是丑婆娘了,也不知这何家的闺女怎么生的,好似全家的灵秀之气全部集中在这一人身上。他的妇人瞧着尖酸刻薄,何五姑娘瞧着青涩又笨拙,而这夹在中间的珍妃娘娘,就是用国色天香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惜了,这是当今圣上的女人,且她身后的宫女也跟母老虎似的,他就是多瞧一眼,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珍妃淡淡点头,直接从他眼前走了过去。珍妃还不至于与一个小女娃置气,只是张家那一家子都叫她觉得厌恶,因此一个眼神也不愿多分给他们。
何老爷子还是县令的时候,何家虽家底微薄,但到底是官家,自是不愿意将女儿嫁到商户去,偏偏何二姑喜欢,竟不顾父母阻拦,转而与张家公子夜奔了。那时珍妃已经十三,就快到相看人家、议论婚事的年纪,但何二姑这糟心事一出,她的名声也跟着受影响,何家成了县里的笑柄,纵然她是县令之女,却难以相到一个满意的夫家。
待何二姑被人寻到,何家无法,只好将两人的婚事操办了,张家本是喜于同官家人结亲,态度殷勤讨好,可四年过去何二姑的肚子仍没有动静,张家婆母明嘲暗讽何二姑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态度越发恶劣,但何二姑竟都忍下来了,任婆母磋磨冷待,丈夫寻花问柳,愣是一句怨言也没有。
直到怀上沁沁,何二姑在张家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些,这几年张家的生意也做得越发好,何二姑越发觉得私奔有理,想当年她险些就嫁给一个穷酸秀才了,虽后来听人说那秀才已是举人老爷了,但何二姑从不信那些她不愿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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