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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嫡不如养妹 (牧荑黄黄)


  阿容袭承了珍妃的一身白出水的肌肤, 生生压住了绛红衣裳的老气横秋, 反衬得冰雪剔透,仙姿出尘,不过两年, 小丫头就已为人妇,眉眼间多了一股迷人风情。
  她走得也决绝, 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谢尧白,她那时分明对他极上心的。
  珍妃喉头一哽,将谢尧白的手攥得更紧, 谢尧白的眉头可怜地蹙起,将哭不哭,不知是给捏疼了,还是被阿容转头就走的态度给寒了心。
  “阿容!”珍妃终于张口唤出来, 语调还有些悲伤。
  阿容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时面上有三分讽意,“臣妇姓晏小字久嫆,贵妃娘娘硬要唤阿嫆也说得通,只是有些不妥当罢了。”
  对了,皇上醒来后,许是感念珍妃日夜守他,患难中现了真情,便金笔一挥,给封了贵妃。
  珍妃苦笑,并不着恼,反而走近了几步,让阿容看清了两年时光给这个美貌又尊贵的女子留下了怎样的刻痕。她仍是宫里最艳丽的牡丹,层层叠叠的美不胜收,但花瓣上终究留下了褶痕,像是指甲一掐,掐干了水分,留下一道月牙形状的深色痕迹。
  她的眼角,已经多出了两道月牙痕。
  谢尧白睁着大大的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一叠声地问,“姐姐?是姐姐吧?姐姐为什么不看尧白呢?”
  阿容仍没有看谢尧白,只盯着珍妃的眼睛,咬字格外清晰,“你的姐姐不是去世了吗,死在北上的马车里。漠北关外战火纷飞,西域商人驾着的马车被士兵的长刀砍成了两半……”
  珍妃的嘴皮不住地颤抖。
  她打听过,她安排的那个西域商人在经过北狄时被士兵盯上了,落得个车毁人亡的下场,初初听说这个消息时,她大哭了一场,高烧三日不绝,在床上昏睡地脱了形,知道谢尧白拉着她的手,哭着催促她赶紧好起来。
  幸好,幸好,她的女儿命不该绝。
  四下里没有闲杂人等,珍妃张口,几近哀求,“阿容,是母妃的错,母妃该千刀万剐,只求……”只求她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疏离又嘲讽,和记忆里临走前坐在床边说“母妃一定要快点来啊”的小丫头截然不同。
  阿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她已经同过去的自己割裂了,也没必要再同珍妃有什么牵扯。更何况再牵扯下去,堕的是三哥哥的名声。
  她得快点结束这一场荒诞无稽的对话,省得叫有心人听了去。
  再度抬脚欲走,身后的声音轻而绝望,“阿容这是一辈子不肯原谅母妃了吗?”
  阿容轻轻巧巧地回头看她,笑了笑,“早就原谅了啊。”这声原谅来得太容易,珍妃辩不出真假,一时间有些发愣。
  倒是谢尧白,从身旁的花丛中摘了花盘最大的一朵牡丹,挣开珍妃的手,哒哒几步跑到阿容手边,递上他的花朵,仰头祝福,“新婚大喜,姐……三嫂嫂。”
  谢尧白才五岁,却好像比珍妃还要通透得多。阿容接过花儿,冲他笑了笑,心里竟有些惆怅,谢尧白已经从当初那个浑小子,变成深宫之中又一个人精了。
  谢昀很快来接她,扶她上马车,牵着她的手一路未放,与她说话时下意识地把玩她的手指头。
  她到底是幸运的,有人放开她的手,还有人攥紧她,说什么都不放。
  ***
  皇上果真退位了,太子顺利登基。
  谢昀瞄准了时机请征北狄,上一回北狄已然元气大伤,因此谢昀几乎胜券在握,他甚至想好了,以后就要北边那一块儿封地。
  新皇十分上道,军饷军粮充足,还拍着他的肩叮嘱他万事小心,只要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封他为晋王,这劳什子的玉京王不要也罢。
  万事具备,只是对家中的小娘子万分不舍,夜间磨来磨去,各种姿势温存。
  附在她耳边告诉她,秋风起的时候,他就能回来。
  阿容越发爱睡懒觉,却在他出发那日起了个早床,亲手为他穿衣,腰间再系上慈恩寺求来的平安符。
  影壁处拂来和煦的暖风,谢昀亲吻她的脸颊,说,就送到这里吧。阿容目送他的背影,突然吩咐下人牵来一匹白马,白马上配好了银鞍,在风中抖了抖鬃毛,俊俏非凡。
  她翻身骑上白马,一路追到兵营,向他挥手,这场景叫谢昀立时想到了两年前。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两人前路茫茫,走一步算一步,而现在已然安定下来,哪怕要远征北狄,心里仍是踏实的,仓库上了铜锁,小狗撒尿圈地一样踏实。
  谢昀正准备出发,他亲手带出来的褚袍军却笔挺笔挺地转身,气势惊人、排山倒海地来了一声,“嫂子好!”
  这声响生生将阿容胯.下的白马震得后退一步。
  谢昀就不明白了,他何时多了这么一群弟弟?
  唯有副将露出深藏功与名的微笑:调.教了一早上,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阿容先是一愣,随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得军中士兵一阵眼热,他们定要快点打了胜仗回来娶媳妇,没见他们王爷春风满面完全没脾气的模样嘛,就是娶了媳妇的功劳。
  ***
  易云长一直等到了谢昀归来。
  两人之间有了两世的情谊,还有心照不宣不与外人道的秘密,一个眼神一个举止已十分默契。易云长伸出手来,两人撞了拳,再没有多的话,他便背上行囊远走他乡了。
  据说在遥远的西方国度,有一个轮回眼,可以连接前世今生。可是无人知晓那个轮回眼生的是何种模样,真是一只眼睛的形状呢,还是一口枯井,一座石台,没有确切的记载。
  它又在哪个地方呢,在葱岭以西,还是天竺之南,在龟兹,在于阗,亦或是波斯大食,分明前路渺茫不知去向,但易云长已经出发了。
  而阿容永远也不会知道易云长的执念,这是易云长的意思,也是谢昀的意思,知道了又如何呢,平添心事。
  而此时,谢昀与阿容两人正在去雪域的路上,这是葬剑山庄前头的山坡,积雪似盐,在稀薄的冬日下灼灼生光,谢昀背着阿容上山,阿容的绯红大氅将谢昀也包了进去。
  说起来其实不用背着上山,但这两人就喜欢这般,晏雪照很是理解谢昀的心思,但理解归理解,他看谢昀仍有那么点不顺眼,便拉着顾齐光守在山庄口,冰雕下,牢牢盯着那个移动的红点。
  偶尔有棵雪松遮挡住了两人的身影,晏雪照还要换个位置接着盯,口中一哼,“谢昀也慢了些,不及我一半。”他偏头看顾齐光,“顾灵均,你说呢?”
  每每晏雪照在灵均之前还要加上“顾”字,不是生气了便是在耍小孩子脾性,顾齐光无奈,却笑着颔首。晏雪照满意了,又接着盯。
  实际上,他就是个心急如焚等着闺女回家的父亲罢了。顾齐光很上道,不拆穿。
  “嗳——你们俩快点啊,慢了没饭吃啊。”晏雪照冲二人喊了声。
  两人刚好从一颗雪松下走过,晏雪照的声音夹杂着内力传来,雪松一晃,上头的积雪朝着二人砸下来。
  阿容避之不及被盖了满头,心想她爹爹真有些坑闺女,却咯咯地笑起来,还将积雪匀了一半给谢昀盖着。
  谢昀偏头无奈看她,说,“这下都成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了。”他虚咳两声,“阿容还是一样的重,背不起来咯。”他拟了一个老大爷说话,却因为自身清冽的音色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阿容难得没有嗔怪谢昀说她重,反而低头亲了谢昀的鬓侧,“那我家王爷就是最帅的老头子。”
  谢昀心里一柔,禁不住地设想两人恩爱到白首的场景,竟渐渐沉默下来,只是脚步更稳,揽着阿容膝弯的双手也更紧了。
  要是这座雪山没有尽头就好了,他可以一直背着她,直至双双白首。
  而背后的阿容,甩了甩脑袋,又帮谢昀扒拉起碎雪来,委委屈屈地凑在他耳边,身子也跟着扭,“夫君怎么不说人家也是最漂亮的老太婆呢,人家等好久了……”
  一听她这调调便知道是装的。
  谢昀往她臀上一拍,身后顿时安静了,半响传来一道弱弱的嘀咕,“不行,要向爹爹告状去。”
  谢昀咬牙,觉得就算阿容这时候有喜了也无妨,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毕竟已经养了这许久的“女儿”了。
  到底怕伤她身子骨,不敢胡来。
  到顶了,谢昀才将阿容放下来,便见她跟一只鲜艳雀跃的雏鸟一般投入了岳父的怀抱,谢昀心口一闷,对晏雪照身旁笑容温雅的顾齐光轻轻颔首。
  进了屋,饭菜已备好,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晏雪照催促着阿容去水盆里洗手,顾齐光给桌上的空瓷杯都满上了佳酿,那边哗啦啦的,还混杂着父女二人交谈的声响,这边却文雅极了,酒水入杯,拉成了一条清亮的细线。
  谢昀忽地放松极了。
  屋内灯火温暖,四人落了座,暖融融的光洒在四人身上,在墙上拉出挤挨又亲昵的黑影,小姑娘甜亮的嗓音,男人们醇厚温和的笑声,在这间并不宽敞的屋子里混杂交融,却又冲不出去,屋子被一层透明的轻薄的膜给围住了,外头寒风凛凛,里头温暖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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