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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 (书闲庭)


  
  长生依旧漠然。
  
  南离也很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我隐在魔门隐宗,只当是一秘,却没有想到,会因为青楼的暴露,而让你摸到隐宗直接将满门挑灭。”南离微微摇头,似乎也觉得隐匿了数百年之久,连当年群雄逐鹿之时都没有参合进来的隐宗灭得有些冤枉。
  
  的确,任谁也想不到,所谓的“老字号”杀手组织——青楼,其实不过是一个门面上的幌子罢了,藏身在他后面的,正是那号称世上最神秘的魔门六宗之隐宗。这一宗的理念不知道是什么,从来不出世,以至于连魔门中人现在都以为魔门只有五宗。不过隐宗隐起来要干什么,这已经不重要,因为他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了。
  
  长生单手撑头,侧脸看着南离,示意他继续。
  
  南离看着她,微笑,笑容温柔而忧伤:“秋夫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长生眯起细长的眼睛,眸黑如夜。南离知道,这一刻,他们已经咫尺天涯。
  
  “姐,御林军——”安鞅一脸着急的冲了进来,叫声噶然而止,僵在原地,傻了般的看着那个跽坐在他姐侧面的男子。
  
  这是一个极高贵的男子。肤色白得近乎病态,高高的额头,深深的眼睛,眼睫毛比女子还要长而浓密。这样的高贵并不刺眼,反而是极其的动人,让人迷醉,因为他即使是高高在上,也忧郁得让人心痴。
  
  “太子殿下……”安鞅喃喃道。
  
  紫砂捂了嘴巴站在门外,不敢置信的瞪大一双眼睛。
  
  橙兮长剑出鞘直指他面门:“解药!”
  
  南离优雅的站起来,俯身轻轻一吻落在长生额边:“我名赵曦。”
  
  长生慢慢勾起嘴角,这是一个嘲讽的笑容。虽然有心理准备,南离依旧给刺痛得心脏猛烈收缩了一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冷酷与决绝,一旦被视之如敝屣了,便什么都不是了。
  
  他在门外微微顿住脚,里面那女子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连声叹息都没有。南离,不,现在应该叫他赵曦,暄曦太子,他背对她静静的站着,然后走了出去。
  
  “太子殿下,千岁!”
  
  众口一声,声势近乎排山倒海。密密麻麻的人齐刷刷的跪下,金盔金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一步步走去,无人敢抬头窥视。
  
  他衣袂飘飘,尊贵高雅,目视远方,眼神浅浅忧伤,点滴不沾尘俗。正如传言所说,是个谪仙般的皇子。
  
  孝贤德皇后的长子,太宗皇帝寄予厚望的皇孙,是世间至善至美的代表。他深邃的眼睛,可以让最邪恶的罪犯自惭形秽;忧郁的神情,能使天下的女子心碎;他手抚琴弦,能让残暴的老虎与怯弱的兔子和睦共处。
  
  孤僻古怪不染世事的太子,神秘高贵的先生南离?安鞅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先生——”紫砂冲出东苑冲着那本该熟悉却突然如此陌生的背影大声叫道,眼中泪光盈盈。这还是个浑金璞玉样的女孩,隐宗被灭时,她刚被训练没多久,还没有被摧残得扭曲而麻木,还善良和充满梦想。
  
  没有人回头,没有人应声。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先生,有的只是一个闲着没事爱玩狡兔三窟的暄曦太子。
  
  她无意间撞破了他潜龙的踪迹,他不肯放了她逍遥,要拖她入人世沉浮。
  
  打上个不解的死结,梗梗你一生。
  
  长生伸着懒腰从摇椅上起身,叫道:“泡茶。”
  
  何须解,挥刀便是。
  


番外: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正是秋日,大道两旁梧桐正是于彼朝阳,却不见凤凰,或许是有的,只是这凤凰不立在树上,而在梧桐树下。
  
  整洁的大道,两旁梧桐挺立,沉重的雕花大铁门深锁。门里面沉睡着的,就是那再不会飞翔起来的凤凰。
  
  没错,这华美宁静的存在,不是哪位帝王的行宫,而是建在燕京西山上的烈士陵园,或者人们更习惯称呼它为——皇家陵园。自太祖皇帝坚持不肯为自己修建皇陵,而将自己的骨灰埋在她的烈士身边,至今367年来,姬君家已经有二十三位帝王葬在了这里。从开国太祖玄皇帝一直到去年秋天驾崩的圣英宗皇帝——姬君长生陛下。
  这个圣字是今上坚持,内阁跟宗室一致同意,加在英字前面的。
  
  这里春风起时有炫目得铺天盖地的桃花,夏季有一池塘连着一池塘的睡莲,有从山顶一直蔓延到山脚下的梧桐静听秋雨,有红梅挺立在白雪中装点严冬。唯独没有一点尘嚣。
  这是大民的圣地,是死者永恒的安宁之地。
  
  就在这秋风瑟瑟的午后,大道那端缓缓行过来一辆典雅华贵的马车。虽然车厢上镶着明显的贵族纹章,但守门的兵士并没有一点要放行的意思。
  先帝入陵不足一年,按照规矩,皇家陵园必须封闭一年,除了特殊情况跟清明扫墓日,任何人都不能入内。
  
  士兵走下站台行礼,马车内伸出一只手来,手上托着一块令牌,士兵接过仔细验证无误,再一行礼让开,铁门缓缓打开,马车渐去渐远。
  
  站岗的两位士兵目送马车在大道尽头拐弯不见后,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表情都有些怜悯。是翮羽君——先帝的近身长侍。
  
  陵园深深深几许,但也终有到达之时。秋意沉沉的梧桐站岗,平整的草坪铺地,高大的华表,洁白宽大的行道,凶猛威武的金银雕坐兽,汉白玉的台阶,漆黑的大理石台,还有一面泣血荆棘鸟的浮雕,圣英宗陛下的一生,只剩下了这些。
  
  一身披黑色貂皮斗篷,身形修长的贵族男子站在台前。这是一位极其高贵优雅的俊美男子,其气质之高华,就是在公卿贵族中都很少见。美中不足的是,这男子脸色苍白,身体虚浮,分明已然病入膏盲,时日无多了。
  
  男子蹲下身,修长苍白的手指长生两字上一点一点轻轻慢慢的挪动着,面带微笑,却眼神凄凉。旁边的侍从努力扶着他,眼圈红红的闪着泪花:“公子,陛下也不愿看见您这样……”
  
  男子摇头,声音嘶哑而低沉:“她不会。”
  
  手指停在生字最后一笔,迟迟舍不得划下,眼前终于朦胧。
  
  再看不见了,那个一身黑袍歪靠在软塌上脸色苍白眼神却深沉如苍茫大海的女子,再看不见了。
  
  相遇之初,她不过年方十二,却仿佛已经无比高大。他比她年长三岁,却稚嫩如孩童,在她一瞥之下懵懵懂懂的丢失了心魂。
  为这一腔痴念,他抛弃贵公子的身份坚持留在她身边当宫侍,整十年。那女子是如此尊贵,如此睿智,也如此寡情,她的眼神总是深沉睿智又严酷如寒冬。她的精神强大到能庇护下整个大民帝国一直到遥远的海外异域,可她的肉体却脆弱得如秋风下飘飘摇摇的落叶,或许瞬间就是终点。
  十年的贴身守候,他从不敢奢望她的心,只想努力留下她的生命。
  然而她还是走了。
  没有像先前无数次昏迷又无数次醒来一样,这次大民帝国等待了三天,所有人祈求了三天,可她再没有醒来。
  只剩一点装在盒子里的灰烬,埋在这漆黑的大理石碑下。
  
  “燕儿,我求你一件事。”
  
  他不是她的皇后,没有资格躺在她身边。他是唯一为她侍过寝的人,非是专宠,而是那冷酷的君王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既然接受了一个人,多少就要费一些心思,而她本人又是极其讨厌浪费一点点的心思,所以这样的人当然越少越好。她为他费的心思,就是留了一张册封翮羽君的诏书放在皇太妹那里,直到她驾崩才允许打开。
  这样的君位是爵衔,虽然不能传承,却可以终生享有皇室待遇,可以再嫁甚至招妻……
  直到她死,他都只是她的长侍,却偏偏在没有她的世界里,她承认了他曾为她的君……
  
  小侍从终于哭了出来:“公子,您别、别……”
  
  翮羽君眷恋不舍的轻抚着碑上的名字,笑得温柔深情。我的陛下,我狠心的陛下呀,若天上神佛有灵,我愿粉身碎骨,祈你来生再无病痛纠缠,逍遥长生;祈天宽地阔,任你飞翔;祈水秀山清,尽入你目;祈欢喜悲伤随你恣意,莫再让我想怨你,都心疼得无法呼吸……
  
  宫中太后与嫆和陛下,得知有人偷进皇室陵园,意图挖圣英皇帝的陵墓时,都万分震怒,连夜赶到西山,御前夜审。
  
  刚开始死活不肯说的少年,看着怀中荷包被搜走,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荷包中是一点点骨灰。少年遵照主子生前的嘱托,偷偷取出来,想埋在圣英宗皇帝陛下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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