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奇道:“你跟安大人有旧?”
“哪里~~”钱祟嘿嘿笑道:“不是说我刚道京城时曾来状元府投卷么?正好碰到那日安大人在府上,当时看见我那首‘秋暮’小诗,就请我进去了。嘿嘿,我们谈得颇为投缘,大人听闻我在京中无亲还留住在客栈里,就让我搬到他府上来了……”
“真是好运气!”朱成不无羡慕道。
举子应试前向官员显贵等知名之士行卷此乃惯例,以图得到青睐赞赏而科场平顺,时常有士子因为某位大人一声赞而声名鹊起。也有外地士子因为行卷,被某位大人爱其才而邀请入府居住的,但很难得,一是这样平易近人爱才的达官贵人不多,二是即便碰到这样的贵人因为士子众多,很难脱颖而出得其青睐。所以,钱祟的运气的确是好,当然,其才华也确实是有的。
钱祟看来也对自己这件事颇为满意,兴冲冲拉着朱成进府:“这辆马车就是安大人府上的,安大人不用,调给了我们。我们先进去。”
话说我们,可见留住状元府的举子并不只有钱祟一人了,想必都是跟钱祟一样行卷到此才得状元爷青睐的有学之士。朱成踌躇着,拉住了兴奋的好友:“伯定,这不好吧。我还是先到客栈,改日再来拜访……”
钱祟被拉得退了几步,想想,犹豫了一下:“也好,你先在客栈住一晚,我曾向大人提过你,如果今天能见到他,必然先帮你打声招呼。明日你过来投卷,以你的才华,一定没问题的。”
“嗯。”朱成答应道。其实他心里并不是那么情愿,纯粹是不想驳了好友的一片好意。他本是颇为清高傲气的人,向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一大截的少年行卷请指教,这让他不怎么甘心。虽然好友将他说得才华横溢花团锦簇,但他都只是半信半疑。毕竟十四岁,还勉强不过是一童子,再有才华,又能出众到哪里去?天下只听圣上说其是神童,却没见他有何好诗佳句流传出来。倒是听过他的好曲,听闻当今圣上也是个好乐之人,说不定只是凑巧博了上者所好罢了。
——读书人,多是心高气傲的。
正准备重新上马车离开,钱祟突然兴奋起来,拉住好友道:“伯定先别忙着走,你看,安大人正好回来了。”
一辆双人的轻便型马车轻巧的驶来停在府门前,虽然称不上很华丽,但细节处的精致足以让内行人惊叹。且不说拉车的两匹马如何神骏,光车头不显山不露水的两盏琉璃灯就价值不菲了,车辕上极不显眼的‘TP’形标志,表示它出自发明四轮转轴马车最早的产家——‘有间车行’。
这种马车是近几年才兴起的 ,的确可说是一大创举,一经推出就受到了人们的极大追捧。
‘有间车行’的老板不知道是谁,竟然没有乘机大敛钱财,反倒将技术无偿的交给了工部,也不追究各方车行偷师仿制。自己每年只有少少的十几辆产出,而且价钱相对其他车行的同类产品昂贵得就像它车行的名字一样,简直就没有要卖的诚意。还从来没有现货,只接受定制。
偏偏就这样反而更让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以拥有正宗‘有间车行’出品的私人马车为荣,连宫中贵人都不愿用工部御制的宁肯到这来下订单,可见“有间车行”的物美价贵的高端路线走得是如何的成功。
可这位小状元爷不光自己现用着这贵死人的马车,仔细打量,就是被他淘汰了让给客人们出行的马车都是“有间车行”的正品货,足见其能量之大。
因为被好友夸赞了一路,朱成也没急着走,好奇的朝这位朝中新贵看去。
可能是刚从宫中回来,身上还穿着七品的绿色官服,外面却披着件火红的狐皮大氅,腰间系着银鱼袋。
或许北方男儿普遍比南方男人要高些,或许是那本身的气质所致,以朱成的眼光看来,并不觉得是个年方十四的童子,已经是堂皇少年人的翩翩风采。相貌自然是好的,但更奇特的是那眉目间自有一种跟这袭红氅绿衣银鱼袋相匹配的气质。在他身上没有孩童的浮躁之气,反而是温和平静的,比起书生之气来又多了一份明丽,当可称得上是兰芳之华。因尚年幼,这种气质尚糅合着童子人见人爱的灵气,让人望之忘俗。
莫怪当今圣上敢在他还是孩童之时就断言其有相辅之质,而费心思去培养,就是朱成一向傲气,此时也不得不暗赞一声,果是个人物!
安小状元下车时也看见这边两人了,并没有直接进府,而是转身往这边走来,钱祟拉着好友迎上前去。
安鞅打量了一下朱成,然后笑道:“斋芳兄,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位有八斗荆楚之才,七成清江之质的同乡好友?”
朱成想不到好友会如此推崇自己,微有些愧然,对翰林大人作揖行礼。
钱祟嘿嘿一笑,道:“可不,这就是我那好友朱成朱伯定了,兰楚你看看我可有夸张,这人才比你也差不到哪去吧?伯定,这是翰林学士安大人。”
安鞅笑而不语。
朱成又行了一礼,彬彬有礼道:“学生见过安大人。”不管心里怎么不甘愿,现在在这位小安大人面前他还是只有称后辈学生的份。
“伯定兄不用拘束,我字兰楚,和斋芳兄一般,叫我兰楚就行。”
“学生不敢。”
又仔细看了朱成一眼,安鞅摇摇头,哈哈笑道:“斋芳兄,你这位同乡可不及你豁达。”
钱祟看来跟这位安大人是混得极熟了,并不拘礼,嘻笑道:“我这位好友是出了名的老实守礼,比不得我泼皮无赖,浪荡子一个。”
安鞅冷哼了一声:“本公子听出来了,你这是在说本公子是浪荡子!”
“不敢不敢。”钱祟口中这么说,神情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边跟钱祟说笑,边注意到朱成人虽然始终保持彬彬有礼的风度,衣衫却单薄不经风,面色已经有些发红。安鞅微微一笑,转身道:“先进府吧。斋芳你带伯定兄去稍洗尘色,过会来书房见我。”
没等朱成推辞,钱祟一把拉着他跟在安鞅后面进了大门。
一路跟着钱祟到他居住的客舍,钱祟的书童在门口就已经迎了上来,边接行李边鞠躬微笑道:“朱少爷,您到了?”
“嗯。”朱成跟他点点头,责备朱成道:“斋芳,你怎能这么跟安大人说话,大没规矩了。”
钱祟一摆手,大大咧咧的道:“你不懂,过几日你就明白了,安大人不是那么迂腐的人,年龄也还小,不喜欢人称呼他官职,而且我们以诗文会友,呼叫字号也是应该的。快,先别急着忙乎,赶紧拿名帖出来。”
“干什么?”朱成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钱祟边指挥书童铺纸磨墨,边道:“挑一首你得意的写下来,我们去书房见安大人,虽说安大人对你印象不错,但行卷的规矩还是要的。”
朱成犹豫着,虽然刚见到这位安大人的气度他已经没了那份轻视之心,但托着好友面子进府留住他却不那么情愿。照钱祟所说,这府中尚有其他几位举子,都是行卷中才华横溢才被安大人请至府中的,他没经过正经的行卷规矩,不愿意被人说是借的好友情分,招人非议。
钱祟看他磨蹭,转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失笑道:“你当安大人年纪小就是好说话的人,小猫小狗都随意收留?我可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不说让你挑一首最得意的么?每日来安大人门下投卷的举子不下数十,可至今能在府中留住的包括我在内也不过才四人,万一大人看不上眼,这免费的状元府你可休想蹭上。”
听好友这么一说,朱成傲气上来,稍加思量,录了一首自己至今最为喜爱的小诗,吹干了墨,卷起跟名帖拿在一起随着下人往安府书房走去。
爱喝花酒的翰林学士(下)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安鞅坐在书桌后面拿着这首诗低声颂了好几遍,方拍桌惊叹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好一首《望岳》,此诗一出,人皆望泰山而词穷,笔力枯绝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句可堪称千古写泰山之绝句也,伯定心胸气魄,于斯可观!”
“太好了!”钱祟兴奋的一拍朱成的肩。他知道有安鞅这一言赞叹千古称绝,足够好友在京城中名声鹊起,最起码那诗才之名是跑不掉了。这对他后面的科考是很有好处的,就算金榜无名,前途也不会黯淡。
他与朱成虽然在荆楚也颇有才名,但人到京城才知道,天下奇人应有尽有,藏龙卧虎,小小的荆楚才子丢在京城里找都找不着,唯有在京城中搏下一片名声来,才可号称是名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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