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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候那些爱情 (聆岚)


  字里行间绵绵情意,切切思慕——原来他竟听过她的琴名,早已引为知已?
  而昨晚那曲《凤求凰》——居然是为她而奏的!
  她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其实心跳得惶急,连呼吸都有些起伏不定起来……
  那样风采无俦的卓荦人物……天底下有几个女子能不动心呢?
  这一载以来,她的日子清寂得近乎窒闷,每天,从平旦早起到暮时入寝,就靠着繁复也乏味的针黹活计消遣辰光,或是逢了府上宴席,隔帘听着别人的热闹……她许多地想过,就这样平静地枯守一生,清寂度日……可,在这样黯淡的日子竟出现了那样一个玉壁明珠般的雍雅公子!
  仿佛天际的明月一般风华无俦,也……似天边的明月一样遥远得永世无法触及。
  那般的卓绝琴艺,那般的出众品貌,那般的旷代文采——卓文君又哪里来得惊世才貌相俦匹?
  她明白,有些痴念是不该生的,所以才未曾有些丁点儿奢想。
  可--那个人,竟是同自己一般心思么?
  而此刻,看着丝绢上“冀得一悟”四字,十七岁的少女……心下热得几乎发烫。
  如果你心念念,觉得永世也遥不可及的那个人,有一天站在面前,对你表白心迹……这世上,又有几人抵得住这般的诱惑?
  于是,情愿以自己的余生作注,拼了所有,为心底里那片痴念博一个归宿。
  只因心底里坚信,那个人……一定不会让她赌输的罢!
  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
  六年后,孟夏四月,成都。
  “夫人,夫人!”小侍婢步履匆匆地进了屋,欢欣雀跃地扬着声向女主人道“府上来了使者,长安的使者!”
  “哦?”卓文君正倚在髹漆朱绘的郁木小曲几边看书,闻言,自手中那卷《尹文子》上淡淡抬了眼,神色竟并无多少波动,语声是一惯的轻尘不惊“天子亲使?”
  “是!”侍婢一脸激动的惊喜神色“是圣上的使者,要我们郎君前去迎旨呢。”
  “他已去了?”仍是静潭不波的口吻,仿佛那个刚刚去接了圣旨,或许将要平步青云的不是她的夫婿。
  --费了多少财货结交权贵,终于将精擅文赋的名声传入了圣上耳中……他也算得偿所愿了。
  “嗯,郎君已经整理衣冠出迎了。”小侍婢点了点头,脆声应道。
  “嗯。”卓文君神情淡淡又垂眸凝神到了手中的书卷上,专心细阅,再无他语。
  “夫人……夫人难道不欲前去恭喜郎君么?”小侍婢顿了顿后,微微犹豫地小声问。
  虽然阖府皆知女主人一惯性子清淡,但此时见她连郎君迎旨这般光耀门庭的大事也态度漠然,她仍是不由得诧异。
  “不必。”卓文君头也未抬,道。
  小侍婢闻言只好缄了口,却不由心下一叹。
  她进府为婢也有近一年辰光了,像府中其他仆从一般,心下不知有多少无奈……郎君他那般品貌无俦的神仙人物,待夫人却从来小意殷勤,镇日里知疼着热地关切,病时亲侍汤药,事事躬亲……真正体怀入微。但夫人她——待他们这些仆婢都一惯宽仁,却连一个和缓些的脸色都未曾给郎君过。
  关于这府上的男女主人——司马郎君与夫人卓氏的旧事,她也曾听府中的老人们讲过些,大抵晓得来龙去脉。
  七年前,自家夫人乃是临邛卓氏的小女儿,妙龄孀居。而司马郎君赴卓府宴席,在席间奏琴一曲,引得女公子思慕,后又私授书函,相邀一见,既而二人便定了终身,星夜兼程私奔到了成都。
  事发之后,卓公大怒,说只当不曾生过这般寡廉鲜耻的女儿,未予一钱陪嫁。
  而那厢,卓家女公子随司马郎君归家,却是惊其境况之窘迫。
  早年间,司马家也曾富足过,甚至郎君少年能任先帝孝身边的武骑常侍,也托了斥资不匪打点的福。可如今,门庭早已败落……家徒四壁,衣食堪虞。
  听闻,那时候女公子既是讶然又是无奈,只得贱卖了随身的珠玉钗环……也只勉强支撑了些日子。
  后来,待日子更艰难了些,郎君便提议不若回临邛经营些生意聊以度日。于是夫妇二人尽卖车骑,于临邛买了一间酒舍,沽酒为生。
  女公子当垆卖酒,而郎君则亲为保庸杂作,侍奉客人。
  卓公听闻之后,深以为耻,曾为此杜门不出。
  之后,一众亲友皆来劝说——既然膝下只一子二女,也并不差钱财。如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虽家贫,但人材却不俗。与其长久僵持,不若成全他们罢了。
  最终,卓公不得已,只得分了女儿文君仆僮百人,钱财百万,及一份不匪的嫁妆。而后,夫妇二人才回了成都,置办田宅,自此衣食富足,乘坚策肥。
  当时听完这一段儿,她也颇替女公子委屈的……但,嫁乞随乞,嫁叟随叟,这世间的女子不都是以夫为天的么?
  而况,既已成了夫妻,郎君又是这般人材品貌,且待她百般柔情,整整六年,多大的气也终该消了罢?
  ——自家夫人,虽一惯待下人们都宽仁和气,但其实性子极固执呢。
  见小侍婢半天了也只站在原地发怔,并未离去,卓文君不由得微微抬了眼,略略想了想,问:“你是不是唤作……桃良?”
  “呃?”正神游天外的小丫头被蓦地惊回了神,连忙应道“嗯!正是郎君赐的名。”
  文君淡淡微微怔了怔,既而细细端量着她——眉目相貌,果然与当年的绀香生得有几分肖似。
  二月绀香,三月桃良。
  当年那个一心为她着想的小丫头绀香,自她悄悄离府后,被父亲迁怒,赶出了府去……后来,便再未寻到。
  而她的夫婿,也真是煞费苦心……寻着了这般一个小丫头,连名字也顺着甘香来取。
  她眼底划过一丝讽笑——这人,原本就是再善解人意不过的。否则,当年怎能扮了那样一副品貌无双的痴情公子模样……哄得自己这傻子信以为真。
  她为席间抚琴的那风华无俦的君子动了心……而他,为卓氏的泼天财货动了心。
  呵,待占尽了好处,便又来做出一副柔情小意模样——岂不知,一旦认清了这人骨子里的虚伪与无耻,那怕怎样的无双品貌,如今看来,也是一般的面目可憎。
作者有话要说: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四)

  
  上(汉武帝)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司马相如应召赴长安,御前奏对,天子大悦,任以为郎。
  次年,仲春二月,成都。
  “夫人,是郎君自长安寄来的家书。”桃良奉上了素漆木函,神色十分欢喜——这可是自去了京都,郎君头回予家中寄信呢。
  一年时光,大约是在京中已经安顿妥当了,要接夫人过去同住罢。
  “噢,”卓文君闻言,却只是神色淡淡,抬手接过木函,平静地启开,自其中取出一封帛书。
  她微垂了眼,有几分散漫地逐行浏阅,忽地眸子一凝,神色略变了变,既而却只是一个微冷的讽笑——
  “夫人,郎君信上说新宅置在何处?我们几时动身合宜,婢子如今便去拾掇行囊么?”桃良见女主人已阅毕了信,忍不住殷勤地开口问道。
  “新宅落在长安城西的茂陵,至于我们……又几时说过要回长安了?”文君眸光平静地重新将帛书收起,放回了函中,淡淡反问。
  “可郎君既置好了新宅,难道不是来信接夫人去长安的么?府中总该有女主人打理内务的。”桃良疑惑道。
  “呵……”二十四岁的卓文君微微一哂,神色嘲弄。
  ——帝都长安美人如云,多少丽色,司马郎君已相中了一名茂陵歌伎,又何必她去碍了眼?
  “茂陵的新宅自有新人打理,却是不必我们操心的。”她将扫了眼已置回案上的那只素漆木函,淡声道。
  “啊?”小侍婢闻言,怔了好一会,待明白女主人言下未致之意后,霎时间不能置信似的大大瞪直了眼。
  “郎君、郎君他怎会……”瞬后,她急得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明明郎君在府中时,对夫人是百般柔情,千分呵护的,怎么入京不过一载便……便生了纳妾之心?
  卓文君却是神情淡淡,不见多少波动——这也无甚稀奇,七年间他在家中受了她这么久的冷眼,却又要倚着她的家财谋事,所以心底里不知憋了多少闷气。
  而今一朝得志,自然要先纳个温柔小意的女子进门,扬眉吐气一番。
  “不必理会。”她浑不在意,举重若轻地道“微末小事……我倒处置得了。”
  “夫人……”桃良仍是心下惴惴,担忧道“夫人您万莫给气着了……即便、即便那女子进了门,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怎么倒替我操起心来了?”文君见她急得快红了眼的模样,莫名便忆起昔年那个形貌有几分相似的小丫头来,几乎不自禁地安抚道“当真无事的,你且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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