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真真“嗳”了一声,扔了丫鬟跑过来,抓住杨茉的手,跟着杨茉、林谨容一道,往听雪阁而去。
眼看着听雪阁渐近,杨茉交代林谨容:“等会儿你什么都别说,就由我来说。”
听雪阁里此时气氛热烈而融洽,林五拉着陆云,与陆扬儿以及其他几个女孩子一道,低声说着什么,个个都是满脸的笑容。一见着林谨容三人进来,林五就收了脸上的笑容,微微露出些不屑来,陆云的睫毛颤了颤,起身热情地招呼:“四姐姐、杨姐姐、真真,快过来热乎热乎。”
杨茉朝她摆了摆手,推林谨容过去:“你去暖和暖和,其他的都别管。”
林谨容也就走过去,毫不避讳地坐了,斜瞟着林五,笑看着陆云,低声道:“云表妹,我……”
陆云飞快地垂了睫毛,打断她的话:“四姐姐多才多艺,日后还请多教教我才是,莫要藏私。”
藏私?林谨容一笑,还未开口,就听得林五同身边人叹道:“云表妹的心胸真是万里挑一。”
众女闻言,虽是面色各异,却都纷纷点头称是。陆云低垂了眼眸,小声道:“你们别再夸我了,愿赌服输,才是正理。”
林七呲着牙做出一个痛苦到极点的表情来,林六不露声色地掐了她一下,先朝着陆云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林谨容,示意林谨容看看林五那谄媚相,然后表示无奈。
说话间,杨茉笑眯眯地跑过来道:“走,走,走,都外头去。此时雪停了,陆家伯母答应在梅林里给我们设个席面看雪赏梅,各位伯母婶娘们也都答应了的,不怕冷的都去。”
在座的女孩子们都是十二三四岁的年纪,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闻言便都纷纷起身,娇声叫唤伺候的丫鬟婆子拿上自家的披风和手炉等物,结伴往外头而去。
却说吴襄目送着林谨容等人的身影渐去,好奇地问陆缄:“你怎么得罪林四了?”
陆缄摇头:“我也不知。”他不过是先前偶然看到林五逼林谨容去给林玉珍和陆云道歉,又觉着林谨容被逼得也挺无奈的,便暗示她不必担忧,他自会替她向林玉珍周旋而已。谁知却得了这样一个下场,她似对待仇人般的对待他,那种厌憎和恨意还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叫人好生郁闷又奇怪。
“少来不知道?”吴襄根本不信:“林四的脾气品性我最清楚,最是温厚退让,话又少,是个再沉闷不过的性子,最爱的是息事宁人,最怕的是惹是生非。长这么大,我只看到过她那日为她七弟发了一回脾气。你要不是狠狠地得罪了她,她又怎会那般待你?她呀,只怕是对待路边的叫花也比待你客气几分。怕是你早前一个人跑进这林子里来,与林五一道欺负她了罢?”一边说,还促狭地挤了挤眼。
说他不如叫花这话刻薄,与林五一道欺负林谨容这话再配着吴襄那表情更是让人十分不喜,陆缄非常不悦,却并不正面解释,只淡淡地扫了吴襄一眼:“你不信我的话,说她吹埙不如你,非得和她比,我赌你今日一定要输”
吴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好似浑不在意,眼里却闪着两簇火:“好我们就赌上一赌我若是输了,我那孤本棋谱就是你的了若是赢了……你那套珍本就是我的你敢不敢?”
陆缄思忖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吴襄哈哈大笑。仿佛已经看到那套珍贵难得,他四处搜寻许久也不曾搜集齐全的珍本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陆缄的唇边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淡笑,吴襄一定会后悔得吐血的。想到这里,他又蹙了眉头,林谨容,个个说她温厚沉默,他每次见她都是张牙舞爪,哪怕就是被林五等人相逼,虽然无奈却能看得出她其实并不怕,而是冷眼在看笑话。她为何这么讨厌他?是因为林玉珍?还是因为什么原因?
忽见杨茉的丫头匆匆奔来,行礼笑道:“我们姑娘让奴婢和二少爷说,她们在南边竹亭里设了席面。请您吹埙,她好使人来请二位。”杨茉考虑得极其周全,双方无意间碰上的,总比她毫不遮掩地表现出专程来梅林里与他二人相会,再让林谨容和吴襄比试吹埙更合情理。
吴襄便笑:“这丫头的鬼主意真多。”从袖里摸出两只埙,仔细看了看,挑了一只出来,将一方雪白的丝帕擦了擦,放在唇边试了试音,气沉丹田,吹奏起来。
陆缄在一旁专注地盯着他的指法变幻,藏在袖里的手也在不自觉地跟着变幻。吴襄吹到高兴处,无意之中瞟到陆缄的小动作,眉头一挑,故意背过身去吹,不叫陆缄看到他的指法。
他二人都是年少气盛有才之人,表面上即便交好,其实却也暗暗存了争比之心。好似下棋,吴襄有那孤本棋谱,自小研习,棋高一着;陆缄却是个温吞缠绵性子,输了一次不要紧,接着下,不停地下,不焦不躁,直到吴襄头晕眼花,体力不支输了为止。这明显就是另类的耍赖,其他人却都认为这是吴襄的耐性不如陆缄才导致的。吴襄忿忿已久,现在陆缄又想偷学他的吹埙绝技,他就不让陆缄学,除非陆缄求他陆缄发现吴襄的小动作,也不言语,只垂了眼眸,袖了双手,淡然看向梅林深处。
第46章:听雪(一)
吴襄悄悄侧过脸来张望陆缄的动作,见他再不看自己,脸上也没什么生气或是尴尬之类的表情,不由又觉着有些无趣,索性又转过身来对着陆缄吹,想引得陆缄再来看,陆缄却再不肯看他一眼了。
一曲终了,果然又有小婢踏雪而来,郑重邀请二人:“姑娘们都在竹亭里围炉赏雪观梅,听闻如此埙声,都很敬佩,有请二位少爷过去凑个热闹。”
吴襄收了埙,才踏出一步,就听陆缄沉声道:“就以你适才的心境,你就已经输了一大截。你必然要输”
他还偏要赢吴襄微怒,驻足回头看向陆缄,陆缄却已施施然往前自去了。
七八只黄铜大炭盆里头的银丝炭燃得红彤彤的,把这四面透风的竹亭里烘得暖意融融。少女们裹着轻裘大氅,怀抱着精致的手炉,团团围坐在一起说笑。
身后有丫头们伺立挡风,前头有精致美食并热茶,抬眼还可观看雪中美景,鼻端又有腊梅冷香。此情此景,就算是心绪不佳如陆云、林五,也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而梅林深处缓缓走来的一双少年更是让众人双眼发光。有人含蓄些,只偷偷瞟了一眼就低头微笑;有人胆子大些,借了女伴身形遮挡,一直盯着看。
林五自认为与那二人都沾亲带故,更熟悉些,便起身热情招呼,引得众人侧目羡慕,面上眼里不由带了几分超然得意之色。
杨茉突然起身,指定众人对面的鹅颈栏杆道:“二哥你们坐那里”
吴襄笑笑,也就依言坐了,陆缄自不必说,也是挨了他坐下,男女间泾渭分明,隔着几个大炭盆并茶床,糕点热茶若干。
陆云默不作声,亲手倒了热茶两杯,交与丫鬟送至吴襄和陆缄面前。陆缄捧定热茶暖着手,对她微微一笑,陆云回他一笑,随即飞速地瞟了吴襄一眼,但见吴襄只管望着杨茉使眼色,杨茉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便垂了眼眸,盯着面前的炭盆,一双素手无意识地扯着手里的锦帕。
林五看看她,又看看吴襄,低咳一声,望向杨茉:“茉茉?”
杨茉方清清嗓子,道:“二哥,刚才大家听到你吹埙,都觉得,咳,咳,是哪个天外之音,难得相闻。你能不能再吹一曲给我们听?”
女孩子们都期盼地看着吴襄这个平洲第一少年才子。陆云手里的锦帕又被绞了几下。
林谨容冷眼旁观,突然觉得,她似乎发现了一件前世所未曾发现过的小秘密。
难得吴襄当着这么多女孩子的面,再听了杨茉那“天外之音”的夸赞,却半点不脸红,半点不难为情,坦然一笑,团团作揖:“微末小技,扰了诸位的清听,实在太过惭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只襄一人吹,未免太过无趣。这样罢,我们这边出一人,诸位那边也出一人,分个输赢,可否?”
众人都笑了起来,陆云正要开口,林七就抢在前头清脆地道:“行啊,行啊,我们这边先出我家五姐她也会吹埙”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林五,林五气得脸色绯红,恨恨地看着林七,生硬地道:“我不会。”这分明就是要她当众出丑。她不过跟着林谨容学了不到半个月,还未入门陶氏就病了,林谨容就再也没心思和时间教她,她会什么?
林六天真无邪地笑:“五姐姐,你就别谦虚了,前些日子,我们可是天天都听见你吹埙的,哪天早上不吹上小半个时辰?你的埙还是四姐姐送的古埙,是吧?四姐姐?”说着就看向林谨容,要林谨容作证的样子。
林谨容自不会掺和她们之间的小心机,只笑不语。
林五气得咬着唇瓣,委委屈屈、求救地看着陆云:“我真是不会,若是其他的,我倒也能试试。”
陆云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扬眉笑道:“吹埙是吴二哥的家传技艺,毕竟是少数人才会的。吴二哥若是不嫌弃,我愿意奉上琴曲一首。我虽学艺不精,却也算是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