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称作金兄的人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该修?我是说他不该这样,本来就受了灾,不但不安抚,还要搜刮钱财,他自己花天酒地的那些钱财也不知够多少人家挺过这场饥荒,他叫什么安抚使……”
“事有轻重缓急,金兄亲眼看到他花天酒地的?朝廷在北漠一战已然败了,难道不该防着大荣么?”
“我分明就看到那厮是个脑满肠肥的家伙”
“呵呵,原来金兄看见的是这个……”
乱嚷嚷吵成一团糟。
接着就有人发现了林慎之,喊道:“林七郎来了,让他来评理”转眼又有认得陆缄的人道:“那不是陆二哥么?什么时候来的?”
避无可避,林慎之不由皱眉苦笑:“咱们运气不好,我只当这个时候是饭点,他们都不会在,谁想竟会遇到师兄们在此闲谈争论饭都不吃了,四姐姐是游不成了。”
“我自己先回去就是了。”林谨容施了一礼,转身扶着樱桃与春芽自沿着来路走了回去。
樱桃先前听了只言片语,忍不住问林谨容:“奶奶,又要修什么城墙?”
这件事林谨容倒是知道的,去年大灾,前期太旱,后期雨水太盛,且不论收成灾荒,就是清州、平洲的城墙也因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都被雨水给浸泡坏了。京中遣了安抚使下来,这位叫俞宗盛的安抚使到后,先是要求富户商人出钱出资,又动员一般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定要把清州、平洲城墙重新修整起来。他这主意,先前听着是极好的,奈何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可不是自愿,而是硬定下的数目,必须完成,不然就要被治罪。
陆家、林家、吴家都是官户,所以不受这些影响,但一般人家可谓是被逼得苦不堪言。林谨容曾听康氏言,被盯上的人家想要解脱,想不被逼得家破人亡,唯一的途径就是去贿赂这俞宗盛,俞宗盛本人倒是捞得盘满钵满了,民怨民愤却是积了不少。
那一年,士兵哗变就是从这件事情开始的。林谨容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沿着石阶慢慢走了回去。行至后山,半途遇到韩氏,韩氏笑道:“我适才打算去寻你说话,谁知你家侍女说你同七郎他们散步去了,正觉得无趣,谁想就遇到了你。七郎他们呢?怎未与你一起?”
林谨容把路上遇到的事情说给韩氏听:“……吵得不可开交,要拉他二人评理,我只好先回来了。”
韩氏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我们原也没什么办法的。前些日子,竟然有人不长眼睛,敢把主意打到书院头上,公爹修书送去知州衙门,方才又罢了。”回眸一看,见林谨容隐然有忧色,便安慰她道:“咱们女人,只做好自己能做的,这些国家大事就交给他们男人去操心好了,来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说那义庄的章程这样写好不好?”
无力更改阻拦的事情总是想着念着,难过担忧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林谨容也就把这件事暂时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与韩氏商讨起来。这件事她前前后后想了多少年,思虑周详,开口一说便是滔滔不绝,韩氏却是个更精细的,不时反问她一声:“若是有人装穷冒领又待如何?请人作证作保会不会让人更加难为……”
二人一个说,一个写,又有另外几个嫂嫂听闻赶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你添一句,我添几笔,竟然也有些样子了。
天尽二更时分,陆缄方从前山归来,见林谨容坐在灯下拿着一叠纸苦苦思量,忙凑过去看,见是义庄的章程,问过是几位师嫂与她一起商量得出来的结果,不由笑道:“看来你在这里真是如鱼得水。”
林谨容正色道:“难得志同道合。只可惜两家离得太远了些,我不能随时找她们说话。”更可惜这好日子只如昙花一现,须臾便如流云遇风,消失不见。
陆缄苦笑道:“你与志同道合之人一起闲聊倒是舒服,我和小七弟却是被吵得两只耳朵嗡嗡地响。”
林谨容一笑:“怎么就散了?我只当你们要吵到三更半夜才回来的。”
陆缄道:“怎么不吵?若不是先生派了大兄去骂,只怕还要继续往下吵呢。吵也就罢了,非得逼我与小七弟表态,到底支持谁。性子也太激昂了些,我不表态,就暗讽我早与俞宗盛一般的同流合污了。”说到这里,他不由笑了笑,“我是懒得和他们说,多说无益,反倒要说我无容人之量,小七弟倒是牙尖嘴利的,直言骂我比骂他还难受些,说他们欺负我老实话少不善辩论,既然他们这么有心,这么气愤,就该自己去安抚使跟前递书,据理力争才是,为难我一个管不了事的守制之人做什么?”
林谨容见他神色轻松,知他并不把这无中生有的攻讦放在心上,便也只是一笑:“书生意气。”
“虽是书生意气,却也是真的忧国忧民。”陆缄叹了一声:“俞宗盛此人,当初在京中之时我便听闻得他的名声,最是狡诈奸滑不过,却一直官运亨通,可见是极有手段的。朝中财钱紧张,这取民财修建城墙之事只怕也是得了允许的,不然想必他不敢如此声势浩大地动作。谁能拿他如何?除非是民怨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引起上头重视了。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言罢看着跳动的烛火沉思不已。
林谨容见他神色渐渐转得凝重,油然生出些预感来,便试探道:“二郎,你还记得那年的丰州民乱么?”
陆缄回头望着她一笑:“我正在想。”
“然后呢?”林谨容往他身边坐得近了些。
“往日我只听人言,却不曾像今日这般知道得多。”陆缄笑笑:“所以我不能坐视不理。我欲去拜访俞宗盛,指陈利害,但只恐会得罪于他。”忍了忍,问林谨容:“你怕不怕我惹祸?”
林谨容沉默片刻,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不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该当。只你还是先与先生商量过再做为好。”什么忠义都可以先撇开不谈,这么多人的性命,这么大的乱子,能够做的努力不争取,想必将来一定会后悔。
陆建新更懂得官场上的事情,但他明显是不会同意自己去做这种事的,只要自己家的利益不受损害,其他人又干他什么事?陆缄明白得很,起身道:“我去寻先生商量……这件事,你要吩咐下去,暂时莫让家里知晓才是。”
林谨容送他出门:“我晓得,你只管去做。”转过身来,就见春芽一脸的不赞同:“奶奶,您该拦着二爷才是。”
也许从前她会拦着陆缄,但现在她不会,林谨容只对着春芽低低说了一句:“若是果然起了民乱,大家都没好日子过。姐姐在京中时,曾听人说过丰州民乱的吧?”
因着赵琼娘的兄长牵涉到此事当中,果真是没少听说,春芽的脸色顿时煞白。丰州民乱,丰州的富户十之八九家破人亡。她不敢再劝,只能小声道:“那可以让二爷小心一点,尽量不要得罪人。这偌大一个平洲,又不是只靠他一人。”
林谨容道:“他若是都不小心,就再没有比他更小心的人了。姐姐记着,此事莫与其他人提就是了,就算日后有人问起,也只当不知掉。”只是有些事情注定是要得罪人的,无论多么小心都避免不了。但她也顾不得了。
春芽忧虑地点点头,林谨容推开窗子,山间特有的清新气息顿时倾泻而入,那半弯明月,也好似比平洲城里的更要明亮些,令得她的心情一阵激荡。
尽人事,知天命。
第427章:忧思
陆建新用了陆缄送上的偏方后,痛风的症状略轻了些,病痛得到纾解,心情却越发沉重了。流年不利,这个春天日子委实难熬。
其一,以往与他交好,在他即将的起复中起关键作用的人毫无征兆地倒了霉。当然,他在官场浸淫多年,不是只有这一处枝节,可到底是交情不同,早年在这人身上下足了功夫,以为这人日后将鹏程万里,提携他更进一步,谁想竟看走了眼。多亏得是他聪明,平日未露什么痕迹,不曾被牵连。但日后要重新拓展其他枝节,谋个好缺,却是要下大功夫了。
其次是陆缄与林谨容从书院回来后,表示一路上看到挨饿的人太多,却不见朝廷开仓放粮,反见追索不休,民怨民愤极大,他欲上书陈情。
陆建新自是不同意的,他这么多年,也只做到知州的位置上,靠的是稳妥行事,不招是非,八面玲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守制之人,专心尽孝就好,惹这些没好处的麻烦做什么?但他自来知晓陆缄的脾气,只恐陆缄倔劲上来,瞒着他不管不顾地胡弄一气,于是背着陆缄把林谨容叫去,低声吩咐了一回,要她劝住陆缄,看住陆缄。
林谨容闻言倒是忧心忡忡,表示一定会劝陆缄。接下来陆缄也没什么异常的动静,歇了两日,又去寻他,表示想设粥棚施粥。他左思右想,觉着算是安抚陆缄,便应了,却委婉地表示,方才分家,又刚遭灾,自家没那么多的粮食,陆缄很爽快地说,林谨容出,只需他意思意思并同意就行。
并不是要他用自己的粮食来做事,陆建新也就没什么好反对的,只让人去把林谨容叫来,吩咐他夫妻二人:“想做善事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我看高矮施个几天就好,没得把粮库都搬空了的道理。也要防着自家人没得吃用。”现下粮价高涨,多一天就是多少钱财林谨容当时答应得很爽快,但他怎么都觉着她眼里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两个孩子不赞同他,虽然表面上做得毕恭毕敬,但内里不赞同他陆建新心里明白得很,这种情况不能继续下去,必须寻机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