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中就道:“咦,我听说大哥许多好砚好书好字画,还想问大哥要点装装风雅呢。”那些东西也老值钱的好不好,老大没装好,怎么也该弄几样装点样子才是。
陆建新一笑,道:“二弟你莫急,不是都在这里么。”起身在最大的那只箱子里头又抱出个小箱子来,含笑打开道:“怕受潮,装了两层。”里头果然是些古砚并字画,陆建新小心翼翼地把那箱子放在了陆建中面前,微微带了些嘲讽:“书么,单装的,我就不拿出来充公了,我与二郎搜集了多少年,为的是家中读书的子弟能够增长见识,谁要看都可以,我舍不得也不愿意它落到不会读书也不懂爱惜的人手里。”
赤裸裸的炫耀和讽刺,除了陆缄面无表情以外,陆建立与陆缮都带了几分笑意垂眼不语,二房却是集体青白了脸。老太太忙打圆场,招呼林谨容过去:“不是说你不好么?怎地又起来了?怎不见你婆婆?”
林谨容行礼站起,将帕子半掩了口,悄悄看了陆建新一眼,低声道:“婆婆没来么?孙媳妇这就去看看。”
陆建新半点异色都不显,淡淡地道:“不用去看,她也病了,头疼。”不过是个妾室的名分而已,林玉珍只需接杯茶或者默认便可,又不需要做其他的表示,也不影响什么,就那么难?简直是无法无天了陆老太太便道:“那请大夫看了么?”又看看窗边,叹道:“这天儿也真是怪,自那日下过一场雪后便再不见下,一直这样的大太阳,早晚凉得厉害,午间却又热着,叫人难受。难怪得连着病了两个人。二郎媳妇倒也罢了,年轻着,大太太却是前些日子就听说不好了的,叫人好不担忧。”
宋氏就道:“婆婆放心,儿媳这就去看看大嫂。”又含笑去问涂氏:“这里没我们女人家什么事,不如我们一同去看大嫂?”除了老太太外,所有人都知道林玉珍为何不快活,妯娌二人约着,正好去刺刺林玉珍。
涂氏有些不想去,却不好推脱,只看着老太太:“婆婆这里也要人伺候……”
陆老太太不知根由,便道:“我这里有人伺候,外间事杂,都去做事罢。”又道:“二郎媳妇病着就不必在这里候着了,自去歇息。三郎媳妇同沙嬷嬷一道,着人将这些细软按着册子点清楚了,一并入库。”
怎么个个都有安排,就她没什么事儿?康氏这差事多体面,多好啊,显显然地就越过了她这个长嫂去。吕氏听得眼睛发绿,立刻起身道:“祖母,孙媳妇也不好意思闲着。”
陆老太太漠然看了她一眼,道:“你的妞妞不是一直不见好么?你不去守着她照料她,还要做什么?”
看来陆老太太是永远也不会原谅她,再给她机会了。吕氏难过地垂下眼,行了个礼,悄然退了出去,回房看到孱弱的女儿正在哭闹,不由越发烦躁大怒,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扫把星”命乳娘:“赶紧抱出去,听着就心烦。”又借故责罚了陆绍的通房一顿,心情才算是好了些。
陆老太太疲惫地揉了揉额头:“都散了吧。”却又开口留了陆缄:“二郎留着,我有话要问。”
陆缄与林谨容对视一眼,应了声是。
陆建新看了看林谨容,招呼着陆建中几个走了出去。
林谨容出了正堂,并不歇着,吩咐潘氏与豆儿:“我去看看大太太,你们好生守着屋子。”言罢自去看林玉珍,只恐宋氏又生事出来。经过陆纶之事,大房与二房已然势同水火,再不可能有转圜那一日了。
林玉珍蒙着头背身向里生闷气,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想去把秋华院一把火给烧了才解气。方嬷嬷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太太,明明知道是那么回事……就是给她戴个凤冠,她也还是只野鸡,怎么也飞不上天去,您这又是何必呢?”陆建新姬妾的命运早已注定,不管多受宠爱,都别妄想生下一儿半女,何必非得这样拗着来?
“他不是爱极了那贱人么?我就不让他如意”林玉珍烦躁地捶了床铺一下,方嬷嬷便不敢再说话。芳龄小心翼翼地探个头进来:“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听说您不舒服,看您来啦。”
第408章:点汤
林玉珍正是兜着豆子找不到锅炒的时候,这个当口,除了陆老太太来她还会忍着起身去见以外,她看到任何事,任何人都是烦的,更何况来的是她的死对头,是来笑话她的,立时就厉声道:“不见”
方嬷嬷真是拿她没法子了,这二房与大房虽然到了这个地步,但上头还有个老太太,外头还办着丧事,一不小心就传出难听话去了;何况涂氏也在外头,给涂氏没脸就是给陆缄没脸。她装病弱说不见也就罢了,这样大声地嚷嚷做什么?急得都要给她跪下了:“太太,您莫糊涂……”
林玉珍也晓得方嬷嬷是为自己好,又是伤心又是难过,可她就是忍不下那口气。
外间涂氏和宋氏都听到了林玉珍说不见,涂氏不耐烦受这种气,转身就走:“既然大嫂不舒服,我便改个时候再来好了。”宋氏哪里肯放她走,一把抓住她,道:“大嫂想是病得烦躁了,病人病语,哪里当得真?走,咱们劝劝她去。”于是站在门前大声道:“大嫂,老太太让我们来看看你。”
她一祭出老太太这尊佛,林玉珍就没辙了,里面沉默了片刻,方嬷嬷便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请她二人进去:“我们大太太请二太太、三太太进去坐。”
宋氏得意地一翘唇角,她不好过,大房也别想好过。待进了屋里,但见光线昏暗,林玉珍木着脸倚坐在床上,淡淡地道:“怎么就惊动了老太太,烦累得两位弟妹又跑这一趟,不过偶感风寒,睡睡觉发发汗就好了。”
宋氏往窗边的如意纹六面开光圆墩上坐了,笑得十分和蔼可亲:“大嫂,话不是这样说的,小病一不小心就拖成大病了。请大夫看过了么?可服药了?千万要当心啊。”然后叹了口气,接过方嬷嬷递上来的热茶汤,压低了声音道:“都是女人,我说句实在话,咱们女人能靠谁?能靠得上的只有自己,自己不爱惜自己,谁还会心疼你?”
方嬷嬷听着这话要往不好听的方向拐了,连忙送上来一盘果子,打断宋氏的话:“二太太吃果子。”
宋氏理也不理,放了手里的茶盏,将块帕子拭了拭眼角,无限伤感:“我算是看出来了,儿子自有媳妇孙子,我们那……年纪一去,哎呀……说起来,过得最舒服的就要数三弟妹了,三弟这个人脾气真是好啊,只爱读书,这么多年就没见他有过其它心思……不似我家那位,房里人就五六个,有几个还是我回老宅养病的时候收的。”
涂氏先听她说儿子自有媳妇孙子,深有同感;林玉珍则想着陆缄自有林谨容与毅郎,还不是亲生的,生分得很;接着涂氏又听宋氏说起房里人,就很骄傲,陆建立再窝囊,千不是万不是,这方面做得真是好;林玉珍则是听出了赤裸裸的炫耀和嘲讽,三房是不要说小妾,连通房也没得一个,二房则是通房一大堆,却从来没提过要正式纳妾,更没有谁生下过一男半女。对比着,怎么都是她最难过,最没面子。
宋氏见她虽然强撑着,眼睛却已经红了,便再接再厉地用闲话的语气道:“大嫂啊,我说你也莫要太认真,太计较了……不就是个来历不明的东西么?虽则听说她在江南挺得脸的,可那是外人不知道啊,她有什么?能和你比?为了她气坏了自个儿,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不过我也奇怪,难道早前你就不曾听说过这事儿?那时候怎么就不管管?”
林玉珍气得发抖,她最在乎的就是这两样,咬紧了牙好容易忍下这口气,摆出一个高贵冷艳的姿势训斥宋氏:“二弟妹可真是个伶俐人儿,我不过是吹了寒风有些头疼,怎地落到你眼里就生出这么多事儿来?我不在江南,难道不该有人伺候大老爷么?你不在家,难道就不该有人伺候二弟么?这是为人妻子的本分你虽是好心,但也管得太过宽了些。可见大侄儿媳妇总是犯错,五郎犯错,和你这爱生是非的性子也是有关系的。不是我做嫂嫂的托大要教训你,但真是给五郎的事吓着了,不说不成平日里看着你不是个多话的性子,怎地今日这般的讨人嫌莫不是给五郎的事情刺激得神志不清了罢”
林谨容走到门口,刚好听见林玉珍说的这席话,由不得暗笑了两声。林玉珍这次可算是口才最好的一次了,不是要踩彼此的痛脚么?我有痛处,你也有屋里一阵静默,还未听得宋氏反击,又听得林玉珍大声道:“点汤来”客至奉茶,辞则点汤,林玉珍这竟然是半点脸面都不给宋氏留,直接赶人走了。
只听得里头“哗啦”一声响,宋氏冷笑了一声:“我本是好意来劝解大嫂,大嫂却如此心胸狭窄,不服人尊敬我看神志不清的人是你。也罢,你正伤心着,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三弟妹,我们走”
林谨容掀起帘子走将进去,笑道:“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二婶娘怎地这样生气?”
虽则知晓这回林玉珍也气得够呛,但宋氏眼里也在冒火,并不理睬林谨容,只冷笑一声便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