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中很难过,很伤心,多年以来,都是他和宋氏操持家务,孝敬父母,劳苦功高,结果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他还要被赶出去,老头子偏心偏得没道理。要不然他早前会想着动手脚么?实在是没道理。于是陆建中开始哭,多的话也没有,就一直喊着:“我的爹爹啊……”这回眼泪和伤心却不是做出来的,是真的难过和伤心。
他一哭,陆建立也跟着哭,大大小小都跟着哭。好不热闹。几个族老面面相觑了一回,老祖公低咳了一声,道:“都没什么意见吧?”
肯定都有意见,但事情已成定局,没人敢当众喊着自己有意见,只是在心里打算盘,怎样才能把自己吃亏的地方补回来,于是继续哭。
没人说话,老祖公就当没意见:“好了,既然都没意见,便请哪位孙媳妇去看看你家老太太是否有精神,我们几个去看看她,顺便把这事儿同她做个交割。至于旁的,等你们大哥回来以后再细分。”
没人理睬他。涂氏泪中带笑,林玉珍泪中带怒,宋氏泪中带苦。
康氏看向林谨容。林谨容垂眼看着脚尖,显然是不愿意出头跑这一趟的,她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我去看看。”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喊林谨容:“二嫂,我们一起去罢。”
林谨容倒没有推辞,转身跟着她走了,留下一屋子各怀心思,嚎啕大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康氏和林谨容一前一后的走着,彼此都找不到话可讲,总觉着中间夹了一层什么。林谨容不知康氏此刻的心情如何,她却是明白,她是不能任由这种情形下去的,只要她还需要康氏将来在陆纶的事情帮她的忙,她就不能任由康氏与她走远。
林谨容低咳了一声,道:“三弟妹,今日来的客人可多?厨房里大概很忙吧?若是忙不过来,我可以同我母亲说,让她从我娘家那边派几个得力的人过来帮忙。”
康氏眼睛一亮,倒也没拒绝:“委实是有些忙不过来,如此甚好。”
林谨容一笑:“她们这会儿还没走,我这就使人去同她们说。”立即就吩咐樱桃去找陶氏等人传话。
康氏受了她的情,也就不好再端着脸。
二人相携走到荣景居,只听得里头木鱼声响,安静得不像话。素心独自站在门廊下,见她二人过来匆忙碎步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道:“老太太问,族老们的饮食起居可安排妥当了?不得怠慢。”其实是委婉地问外头的事情如何了,有没有闹翻。
康氏就道:“都安排妥当了的。”
林谨容捏捏素心的手,低声道:“没事儿。”
素心就含着泪道:“阿弥陀佛。老太太可经不得刺激了。”那语气半是央求,半是无奈。
外头的事情并瞒不过老太太,老太太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康氏和林谨容对视一眼,沉默着进了屋子。
木鱼声停下来,装扮得严庄整齐的陆老太太跪在蒲团上,回头沉默地看着她二人,一双老眼说不出的疲惫和犀利。
康氏赔笑道:“祖母,族老们说要来看望您老人家……”
陆老太太朝沙嬷嬷伸手,沙嬷嬷忙上前扶起她来,陆老太太晃了一晃,靠在沙嬷嬷身上,淡淡地道:“请他们来。就说,我病着,不便远迎,请恕罪。”说着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孝服。
不多时,陆建中、陆建立等人果然引着老祖公等几人到了荣景居,寒暄客气过后,老祖公代表那三人将刚才的事情说给陆老太太听了,又将那两封信交给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接了,看也不看就收入袖中,吩咐陆建中与陆建立:“族老们大老远的来,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这便是要送客了。
老祖公起身告辞,陆建中与陆建立送几人至客房休息。陆老太太方自顾自地取了信出来,对着烛光看了又看,轻轻叹了口气,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林玉珍等人自然又是一通好劝。
不多时,陆建中与陆建立回来,陆建中往陆老太太跟前一跪,早前昏黯的眼睛又透出了亮光,朗声道:“母亲,儿子有几件事要同您商量。”
他一开口,林玉珍与涂氏、陆建立立时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全身上下绷紧了弦,看他到底又有什么鬼主意。
陆老太太有气无力地道:“说来,有什么要解决的,都这会儿说了,一并解决了罢。我也没精神同你们折腾了。我巴不得赶早去见你们父亲,眼不见心不烦,省得这样把我丢在油锅里煎熬。”言罢又是一阵伤心。
她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陆建立哭着跪倒:“母亲,都是儿子们不孝……”
哗啦啦又跪倒了一排人。
陆老太太不为所动,擦了擦泪,也不喊他们起来,淡淡地道:“说吧。”
陆建中道:“儿子是想和母亲商量一下父亲的身后事怎么办,比如这做佛事,该请多少人,做多少天,比如陪葬物品,该陪些什么等等。”见陆老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便又改口道:“当然,有些事情等大哥回来再说也不迟,只这佛事是一准儿要先安排好的。”
第377章:搜刮
陆老太太道:“你说说你的想法。”
陆建中道:“棺木并墓地自不必说了,佛事最最要紧,似咱们这样的人家,似父亲这样的身份,最少也该请上一千人,做上一百天才是。”一边说,一边偷看陆老太太的脸色。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很快掩饰过去了。即便是有人觉着太过奢糜浪费,有人怀疑是陆建中别有用心,也没人敢说明确提出反对意见。毕竟世俗便是如此,事死如生,事亡如存,死者为大,厚葬成风,哪怕就是穷的要死,也还想着要卖儿鬻女,典卖房产,争取风风光光地办场热热闹闹的丧事呢,更何况陆家不是没钱,死的还是一家之长陆老太爷。
最没有感觉的人是林谨容,作为早就经过一遍的人,虽然年代久远记不清细节,重要的大事是非常明白的,不管如何,这一千个和尚,一百天的佛事,十万贯的钱是花定了。所以她在林玉珍即将开口岔开这个话题的时候及时阻止了林玉珍:“姑母,时辰不早,也不知我娘她们是否要回去了?”
林玉珍很不满,她不是说陆老太爷的丧事不该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但也要有个度。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光是佛事一项就要花费这么多的钱,可想而知整场丧事办下来会花费多少。这些钱,虽是从公中出,可不也相当于是大家均摊的么?陆建中居心不良。更何况在陆缄与陆建新赶回家来的这段日子里,外围的事情就是陆建中父子把持着的,多么好的中饱私囊的机会因此被林谨容拦这一拦,她可谓是十分不欢喜,不高兴地道:“她们知道我们忙,早前说过要走就走,不特别来说了。你要不放心,你自己去看。”
是嫌林谨容多事,恨不得把林谨容给支开才好。可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陆老太太已经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好,佛事就这么办,老2你去安排。你父亲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能为他做的事情却也没多少,也没享受着什么。”说着又伤心地流了泪。
她这里一表了态,再没有人敢说一声不是,林玉珍不甘心地抿紧了唇。左右一看,二房的人自不必说,陆建立与涂氏都垂着眼,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便也气苦,随便吧,反正不是她一个人的钱,可一想到那么多的钱呢,终还是有些忍不住。
陆建中欢喜得眼泪汪汪,明显还有许多想法,却聪明地打住,留待下一次机会合适的时候再动手。
经过一番忙乱,陆老太爷的丧事算是正式铺陈开来,事事都在陆老太太的同意下,陆建中的操持下,尽量照着奢华繁琐的来,只恐办得不美,办得不好。
一千个和尚做佛事,可以想象的吵闹与喧嚣,加上正儿八经吊唁的宾客与上门来打秋风的各式亲戚朋友,从林玉珍到康氏,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苦不堪言。
相比较而言,陆老太太的荣景居反倒成了陆家最清净的地方,又因陆老太太的病,林谨容伺疾的差事成了最清闲,最养人的差事。她只需要按点去灵堂里跪一跪,哭一哭,又不用操心陆家人究竟要怎么办这个丧事,要花多少钱,所以很快把精神养了起来,就是因为赶路瘦了些的毅郎也养得白白胖胖,声音更洪亮。
林玉珍疲惫不堪。由于她总担心二房会捣乱,会搜刮钱财,中饱私囊,会在客人亲戚面前装腔作势,抢了长房的风头,她一心几用,既想摆好长房长媳的架子,又想最大限度地盯着二房,不叫二房有机会乱伸手,同时还要在客人面前做出孝道能干的模样,所以她很累。
她几乎是有些嫉妒地看着容光焕发的林谨容,心生不满:“你倒是悠闲自在。”
林谨容不语,只递给她一盏樱桃炖了许久的燕窝粥。
林玉珍好似与那碗燕窝粥有仇一般的,咬牙切齿地用了那碗燕窝粥后,气呼呼地道:“我问你,今日那招摇撞骗的老秃驴要劝老太太写经造像,修建塔庙,你在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