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缄默然立了片刻,沉默地继续洗漱,一直到上床熄灯,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林谨容习以为常,并不去烦他,安静入睡。朦朦胧胧间,听到他起身,少不得道:“怎么了?”
陆缄低声道:“睡不着,我去看书。”
林谨容忍不住皱了眉头,他少爷倒是想怎样就怎样,但外头伺候的人不都得惊动起来?便耐着性子柔声道:“半夜三更看什么书?来日方长,用功也不赶这一时半会儿,你哪怕就是睡不着,闭着眼歇歇也好呢。”
陆缄本来已经坐起穿衣,听见她如此说,便又停住了动作,缓缓躺了回去。
林谨容侧二细听,听见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天刚放亮,二人便已经梳洗完毕,刚坐在桌边吃早饭,就听豆儿在帘外道:“二爷、奶奶,五爷过来了。”
帘子掀起处,陆纶垂手站在那里,一脸的憨笑,带着些讨好和小心大声道:“二哥,二嫂,我厚着脸皮过来混早饭吃,你们舍得不?”
“五弟快进来。”林谨容晓得他是为了宋氏和吕氏干的好事而不过意,特意过来修补关系、表达内疚的,便让他坐了,亲手给他舀了一碗粥,笑道:“难为五弟这么早就来我们这里混早饭吃,可要多吃两碗才好。”
陆缄笑笑,给陆纶夹了一筷子糟鱼:“多吃点。”
陆纶夸张地笑着:“呵呵,隔锅香是真的,我怎么就尝着二哥、二嫂这里的饭菜比我房里的香?我吃饭很厉害的,不会被我全吃光了,你们没得吃吧?”
林谨容就笑:“那又有什么?你们兄弟俩先吃,我随便吃点其他糕点也不错。再不济,让厨房再送一份也就是了。”
陆缄也道:“不过一餐饭而已,你只管可劲儿地吃。”
“那我便不客气了。”陆纶埋着头只管吃饭,陆缄只管给他夹菜,林谨容只管给他添饭,如此三番,陆纶突然吃不下去了,端着碗抬起头来看着他二人,一脸的尴尬和难受:“二哥,二嫂,我娘她们……”
话还未说完,陆缄就打断了他的话:“快吃,饭菜凉了。”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们今日要出门,五弟可有空?”
陆纶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好啊,好啊。”把碗一放就去缠陆缄:“二哥你替我去和祖父说,我都要被关疯了。”
“我邀你出去,自然是我去替你说情。”陆缄微微一笑,起身振了振袍子,交代林谨容:“我们先去祖父那里。你把事情处理好,我再来接你出去。”言罢去隔壁取了一份图纸,叫上陆纶自往聚贤阁而去。
林谨容送了他二人出去,也没心思再吃饭,命人收拾了,让荔枝和豆儿进来回话:“昨夜是怎么回事?”
荔枝道:“才走了几十步远就不肯走了,秤砣一样地往下坠。奴婢两个不放她,只说误了大事二爷不饶我们,定要拖她到二门去,她便哭了,说肚子疼,我们便陪着她去寻厕屋,一进去就不出来……许久才鬼鬼祟祟地出来,顺着墙根一溜烟跑了,我们装作没看见,待到她走远了方才跟了上去……特为敲了门,把三老爷给惊动了,分分明明都是假话。真难为那位呢,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这样折腾。”
林谨容叹了口气:“都是闲的。”
荔枝就小声道:“奴婢巴不得她可劲儿地折腾出丑才好。”看看陆缄那样子,简直已经是生气难堪到了极点。再多的情分,又经得住几次折腾?不是越折腾越淡么?
虽则昨日老太爷说要重新分工,但在新的安排下来之前,林谨容照例还是要去宋氏那边的。宋氏婆媳倒也真难得,哪怕是才遭了重创,也不曾偷懒耍滑,托病逃避,对着下人照旧的满面春风,威严并重,认认真真。只见了林谨容,虽然还能挤出笑来,但真是亲热不起来了。
林谨容也不管她们,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坐了,不多事,不生事,只尽自己该尽的职责。事情理到一半,肖嬷嬷进来,贴在宋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宋氏便点了以掌管库房的孟婆子为首的几个婆子出去:“大老爷让人送夏至礼回来了,你们几个去把东西清点核对清楚,再把单子拿来。”
几个婆子应了,鱼贯而出。
须臾,事情理完,孟婆子带人抬了几只箱子进来,双手奉上一只漆匣:“太太,明细都在这里头。除去吃食土特送去厨房了之外,余下的精细物件都在这里了。”
宋氏的手本来已经放在了漆匣上,却又缩了回去,起身招呼林谨容和吕氏:“都随我去老太太那里,让她老人家一起乐和乐和。”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荣景居,老太太正由林玉珍母女陪了,坐在廊下修剪一株茉莉,眼看着她们过来,不由笑道:“咦,这是做什么?给我老太婆送礼来的?”
宋氏笑嘻嘻地上前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可不是,大伯专使人给您老送的礼。母亲打开看看,也让咱们饱饱眼福?”吕氏忙将漆匣双手奉上了。
林玉珍瞟了那漆匣一眼,又看看那几只大箱子,抱怨道:“往年里早就送到了,今年怎地这时候才送到?再晚两日,只怕夏至节也赶不上了。”
陆老太太道:“路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送到就好。”却不接漆匣,转头命陆云:“我眼神儿不好,云丫头念给我听听,你父亲都送了什么好东西来?”
陆云含笑接了漆匣,从里头取了礼单,但见多是些纱罗销金铺翠之类的布帛,又有若干珠子香药犀角茶饼画扇纸笔等物,便道:“没什么稀罕的,还和往年一样,只有几匹四经绞罗比较稀罕。爹爹指明说了,专给祖父和祖母做夏衣穿的。”
陆老太太不由来了几分兴趣:“金银俗物老太婆拿着无用。倒是这四经绞罗不错,快打开箱子我瞅瞅。”
孟婆子赶紧地将箱子打开了,捧出几匹四经绞罗来,有提花罗,也有素罗。其中一匹朱红色的杯纹提花罗看上去十分打眼,又富贵又喜庆。陆老太太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好,拿这个来我做一身。也好出门做客。”
林玉珍得意地道:“母亲,老大一直都记着您最喜欢什么呢。”
陆老太太连连点头,笑得眯了眼。
宋氏眨了眨眼,笑道:“大伯真是有孝心。母亲,这罗是好东西啊,也娇贵,只怕还是要徐嬷嬷才能做得下来。”
第206章:透风
陆老太太点头赞同宋氏的话:“的确是要老徐才能做得下来。”便吩咐素心:“你让老徐过来看看,都要怎么做才好?”想了想,眯笑道:“不如把老太爷也请过来,问问他喜欢什么颜色款式,一并做了罢。”
素心应了,自去寻人不提。
才经过昨日那种不愉快的事情,陆老太太成心想哄众人开心,便命孟婆子把箱笼尽数打开了,把东西一一拿出来看,一一分派衣料给众人,轮到林谨容时,特意选了一匹藕色萱草纹的素罗,含着笑道:“阿容就该穿这个。”
萱草宜男,陆老太太的意思不言而喻。宋氏笑道:“是啊,是啊,阿容就该穿这个,也好早些开枝散叶。给元郎和浩郎生个弟弟,他们几兄弟也有伴。”
林谨容含着笑,低头拨弄箱子里的几袋茶。陆云上前拿起茶袋看了一回,笑道:“二嫂眼睛倒尖,这是上贡的密云龙,二十饼一斤,十饼一袋,最为精致不过。我也是好几年没得尝了。”
陆老太太就笑:“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姑嫂二人一人一袋罢,分茶的时候莫要忘了老太婆我。”
吕氏觉着昨儿的事情很有些丢脸,一直就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被宋氏连着使了两回眼色,方才鼓起勇气,小声笑道:“祖母只顾着阿容和阿云就忘了我,我不依,我也要呢。”
“我看看,给你点什么好呢?”陆老太太瞧了瞧她,在箱子里挑了一把精美的鸾鸟团花高丽松扇递过去:“你不爱茶,就拿这个去使。这东西精致,最是适合你们年轻人用。”
这扇子整个箱笼里也只得两把,吕氏欢天喜地,林玉珍不高兴地噘起了嘴。精致的东西谁不爱?自家男人送回来的东西,她才是最该得的那个人,这回倒好,她还没得,就给吕氏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挑了最好的去。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轻轻捏捏她的脸颊:“你呀,还和个小姑娘似的。”便把剩下的一把也给了她,林玉珍这才笑了。
几十岁的人装什么天真可爱?宋氏又鄙夷,又酸丢丢的,在箱笼里取了一匹茶色、一匹米色的素色三经绞罗出来,央告道:“婆婆,这个可给老2和大郎爷儿俩一人做一身,他们成日顶着日头在外头跑,热得一身的痱子。”
陆老太太道:“都做,都做。读书的几个孩子也都做。”又叫林谨容:“你也给二郎好生挑一身。”
正分得高兴间,陆老太爷、陆缄几个来了,人人都是一副笑脸,陆老太爷道:“我一个男子汉,你也叫我来和你们娘儿们一起选料裁衣,传到外头岂不是让人笑话?”说是这样说,眼里却满是笑意,还有什么能比在外的儿子送了平安家书并节礼回来更让人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