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忙站起身去劝涂氏,夸张地轻轻拍自己的嘴:“看我这嘴贱的,好不好地提这个做什么?三弟妹啊,你别哭了,都是我的错。六郎不就是身子弱了点么?你放心,要寻什么补药我们都跟着你寻,哎呀……提起可怜的四郎来,我也难过啊……那孩子,也是又聪明又乖巧的一个……”然后也红了眼圈,微微哽咽起来。
涂氏哭得更大声了:“我可怜的四郎啊……呜呜……我的命真苦啊……呜呜……”
陆云赶紧起身去劝,涂氏根本不理她。陆云又急又委屈,回头看看陆缄,又看看陆老太太,然后看向林谨容。
好一场热闹的大戏,这见面礼可比从前给的厚。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每次涂氏和林玉珍闹事,总有宋氏的身影。今日这招也真高,活生生得把人给逼死,陆缮不成这样儿那才叫怪了,涂氏真是蠢得可以。来而不往非礼也,林谨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三婶娘莫哭了,听说诸先生那里和六弟同龄的弟子差不多。我七弟去了诸先生那里后,就懂事开朗了很多。”
第163章:旁观
从前林谨容不觉得,如今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反倒清楚了很多。陆缮就是一杆枪,要想让二房和涂氏消停,首先就要解决陆缮的问题。陆缮一日不脱离涂氏,一日就不能正常长大,大了也是废人一个。陆缮越是弱,越是不成器,涂氏心里的怨气就会更深重,就会闹得更凶。
林谨容的声音不小,奈何在此时,根本没有人理睬她。
刚进门的新媳妇,算什么?
涂氏哭得伤心,满心都是对公婆和大房的怨恨,对陆缄的不满和失望,就算是听到了林谨容的话,也舍不得让陆缮离开她的视线和怀抱,送去吃苦。
林玉珍严重不满。还真为三房打算上了?先不说诸先生是否愿意收陆缮,就算是收了,那不是给陆缄惹麻烦么?陆缄拖着这个拖累,还怎么读书考试?
宋氏等人自然更是不会听见,劝解的声音更大,三两下,就把林谨容的声音给湮没在了吵闹之中。
陆云垂下眼沉思,陆缄却是迅速抬眼看着林谨容,眼里亮起一簇火光。
林谨容扯了扯嘴角,垂下眼捧了一杯茶给陆老太太。陆老太太身子不好,听不得吵闹,想发作,果然是觉着对不起三儿子和三儿媳,不发作,又觉着实在不像话。这行为,就像是给林谨容下马威,当下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林谨容的手背,小声道:“孩子,你……”
林谨容轻轻摇头:“没事。”她不在意,因为不在乎,所以这种手段根本伤不了她,最多就是吵闹烦躁一点而已。
见她虽然低眉垂眼的,脸上和语气里也没什么不耐烦敷衍愤怒伤心之类的,平平静静,温温和和的,陆老太太的心情就好了许多,起身道:“我累了,不舒服。二郎媳妇扶我进里屋去歇息。”
林谨容巴不得,扶定了陆老太太的胳膊,跟她进了内堂,把几道门一关,涂氏的哭声和宋氏的劝解声就低了下去。
林谨容伺候陆老太太躺上床,又接过沙嬷嬷递来的热帕子给陆老太太擦了把脸。陆老太太热情地道:“阿容陪我说说话。”
林谨容微笑着坐在她面前的锦墩上,含笑看着她:“祖母想听什么?”陆老太太长期卧病在床,喜欢清静,无力去管家中的大小事务,就是儿媳请安,也不是日日都有精神的,自然也和孙子辈的媳妇们亲近不到哪里去。但当年她却极其喜欢宁儿,经常让沙嬷嬷抱宁儿过去陪她,所以林谨容和她接触不多,也不讨厌她。这会儿跟着陆老太太躲在这屋里,简直清净极了,光冲着这个,都得好好陪这老太太说说话。
陆老太太想了想,道:“和我说说如今的小姑娘们都喜欢什么吧?我太久没有出门,那些新鲜玩意儿都不知道了。”
林谨容一时有些发怔,前生离群索居,境遇窘迫,今生忙得不亦乐乎,所有的时间和空闲,都用在了赚钱和替陶氏、林慎之等人打算上头,根本没有闲心去想这些无用的琐事。林五她们现下喜欢什么,最流行什么,她都不知道。可想来想去,女孩子最爱的无非就是吃穿玩乐,便笑道:“还和祖母当年一样的罢,斗草看花打秋千,游湖烧香拜拜佛,弄点好吃的,淘点好胭脂,做件时兴的衣裳,比比谁的手最巧。”
陆老太太就笑起来:“果然一直不变。那么你最喜欢什么呢?”
林谨容垂着头看了看手指,低声道:“孙媳妇闲时也会吹埙分茶,写字看书,更多时候在看账簿。”反正如今她是声名在外了,也不用藏着掖着,不如早点说出来,改日也好光明正大地请林世全进来说说话,商量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
陆老太太笑道:“你倒是实诚。我年轻时也曾帮着你们祖父看账簿,后来身子不好,就不碰了。那些小字儿会跳舞,弄得我头昏眼花的。”
林谨容配合地笑了笑:“祖母就好生享福罢。”
此时外间已然安静下来,大丫头素心进来道:“老太太,大太太和姑娘想进来陪您说话。”
陆老太太皱了皱眉:“我累了。”素心忙退出去传话。
林谨容也就趁势起身:“那祖母您歇着,孙媳妇去了。”
陆老太太“嗯”了一声,放她出去。
林谨容出了内堂,只见林玉珍和陆云都走了,只有陆缄一人站在外堂,背对着她,看着门外发呆。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低声道:“走罢。”
二人沉默着回了房,桂嬷嬷见二人表情都不好,吓得战战兢兢的,左给林谨容使个眼色,右看陆缄一眼。荔枝上茶,也是小心翼翼的,豆儿几个更是屏声静气。
有他板着脸冷冰冰地坐在这里,谁也没好日子过。林谨容便问陆缄:“敏行要去听雪阁看书么?”
陆缄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不去。”
林谨容抿抿嘴:“那我收拾一下,你去隔壁读?”
陆缄又道:“不读。”
那爱咋咋地吧,林谨容便起身去取了自己的书来看。
陆缄又坐着沉默了许久,突然道:“阿容,以后不要再在其他人面前提那个话了。”
林谨容笑笑:“我只是觉得不管是谁,天天被人说是病人不中用,没病都得生病。十三岁的人,也该好好打算一下了,并没有其他意思。”言尽于此,听或是不听,做或是不做,是他自己的事。
陆缄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先给他调理好身子再说。总不能这样下去的。”
他虽然不曾多说,林谨容却直觉他的心情不错,便趁机道:“我自请期之后就不曾管过铺子里的事,很久不曾见过我族兄了。敏行,你看是不是……?”
陆缄爽快地道:“先过了这个月,我会安排。”随即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也没说要去哪里,林谨容也不问,只送他出了门,才刚回来坐下,就有林玉珍跟前的丫头沉香进来道:“太太请二奶奶过去一趟。”
必是为了先前她多的那句嘴。林谨容叫了荔枝跟着,去见林玉珍。
才进房门,她就感觉到气氛很压抑,林玉珍板着脸坐在窗前的榻上,手端着一碗茶,背对着她,也不会回头也不理睬。陆云坐在一旁,给她使了个眼色,暗示林玉珍在生气。
林谨容行礼问安,林玉珍不理。又说一次,林玉珍还是不理。陆云忙笑道:“娘,关起门来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话,您只管说,这样别扭生气可解决不了问题。”
林玉珍回过头来狠狠瞪着林谨容:“我倒是小看了你,才进门两日,就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林谨容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听她发完脾气了,方和和气气地道:“姑母,不是侄女生事,是别人生事。您是为了适才侄女多那句嘴生气吧?”
陆云认真地打量着林谨容。不气不恼,平平和和,这人不是太没脾气就是城府太深了。明显的,这不是个没脾气的,那便是城府太深了,不好把握。
林玉珍怒道:“你还知道?我以为你不懂?二郎呢?听说他出了门,是去哪里了?”
林谨容道:“二爷没说,我也不好问。我,自然是懂的。正因为懂,所以才多了那句嘴。”
陆云道:“嫂嫂,既然你都懂,就该明白如今我们的境地。你是想让三婶娘把六弟送到诸先生那里去吧?三婶娘把六弟看成命根子一样的,根本舍不得,你就不怕有人说你一进门就使坏,容不下他?”
林玉珍狠狠插上一句:“若是陆缮被送到诸先生那里,拖累了二郎,你以为最吃亏的会是谁!”
总归不是她。林谨容道:“拖累不了,相反大家都会清净很多。”
“怎么说?”陆云抓住她这句话,紧追不舍。
林谨容似笑非笑地道:“人人都有新衣服过节,我本是也有的,却被旁人给夺了去,只剩下一件不怎么好的衣服,穿不出去。我当然要哭要闹,不然别人怎会知道我委屈可怜呢?可若是我也得了件好衣服,我自然就不那么委屈了。虽然也还会有不平,但好歹有件撑脸的,不是那么急迫。”涂氏为何死缠陆缄,为何今日如此不顾一切地爆发发作?因为涂氏看不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