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就笑起来:“我那时节糊里糊涂,哪里有你会计算?”
母女二人笑闹一回,林谨容见桂嬷嬷等人都出去了,便转入正题:“娘,今晚就让桂圆回来吧。”
见她提起桂圆,陶氏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原以为你是准备将她当作管事妈妈用的,可你又让龚妈妈使劲压她的规矩和性子。早几个月前,我说让她回来,你不要,这时候火烧眉毛你才要她回来,你到底要干嘛?”
林谨容垂眸一笑:“不干嘛,她自小跟我一起长大,我总要带她走的,至于别的要看她自己的造化。她现在挺听话,挺懂得规矩进退的是不是?”
陶氏点头:“的确很听话,很懂规矩,胆子小得要命。”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你要把日子过好了。”
林谨容认真地道:“我会的,一定会尽力把日子过好。七弟是咱们和姐姐的腰杆,娘,您一定要看好他,却也不要压制得太紧。”
陶氏自是应下不提。
傍晚,桂圆夹着一个小包袱忐忑不安地回到阔别了近四年的院子里。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给林谨容磕头。可那时候林谨容正在沐浴,她就在门边一直站了半个多时辰,等到林谨容沐浴完毕,二话不说就卷起袖子跟着豆儿一起提水洗刷澡盆。
林谨容坐在照台前,从镜子里看着身后屏风上印出的那条窈窕有致,尽职尽责的身影,很是满意。算着活儿干得差不多了,方吩咐给她擦头发的樱桃:“去让你桂圆姐姐过来。”
樱桃忙将帕子交给荔枝,跑到屏风后头去让桂圆:“桂圆姐姐,姑娘说了,这活儿让我和豆儿做就行,您过去伺候姑娘。”
桂圆怔了一怔,含忧带喜地回头看着屏风外的林谨容。林谨容一身素白的轻袍,倚着熏笼坐在照台前,长长的头发被荔枝捧在怀里,用洁白的棉布裹了,轻轻顺着生长的方向吸水。二人正低声说笑,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看到林谨容的笑容如同一朵半开的玉兰,美丽而优雅。
曾几何时,这样的活儿都是她在干,陪姑娘说笑解闷的那个人也是她,可是现在,隔了将近四年,在她几乎以为此生都不可能再回到姑娘身边之后,突然又再回到这里,她发现她和荔枝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即便是她和荔枝一样站在姑娘的身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伺候姑娘才好了。
樱桃侧着脸看着发怔的桂圆,也不提醒她休要发呆了,倒是豆儿心软,轻轻扯了扯桂圆的袖子,无声地朝她呶了呶嘴。
近四年才好不容易回到姑娘身边,她不能再犯错了,桂圆压制住心里的担忧喜悦酸涩及不适,小心翼翼地朝林谨容走过去,跪拜在地,低低喊了一声:“姑娘,奴婢桂圆给您磕头,姑娘大慈大悲,奴婢没齿不忘。”
林谨容懒懒地回过头来朝她妩媚地一笑:“不要紧,晓得错改正了就好。小事儿还好,大事儿我也帮不得你。桂嬷嬷年纪大了,凡事你都要多替她着想着想才是。”
桂圆不敢看林谨容,垂着眼道:“是。”帘外的桂嬷嬷一下子就热了眼眶。
二月初七,最早的樱桃花已经开了,春寒尚且料峭。林谨容一大早就被奚氏、平氏、林五等人弄起来,嘻嘻哈哈笑闹着等陆家催妆。刚坐下不久,就见罗氏和双胞胎,以及二房的两个少奶奶文氏和白氏一起进来凑热闹。
第155章:催妆
陶氏虽则看不惯罗氏母女三人,总怀疑她们是来搞破坏的,却也不能把人给赶出去,少不得热情招待,只让人暗地里盯死了不提。文氏和白氏略微坐了片刻,就推自己有事,先行去了,只剩罗氏和双胞胎还坐着吃果子喝茶,神态自若地和林家女眷们开着玩笑,言笑晏晏。
林谨容也不管她们,任由她们去。
才到巳时,就听外头有人笑道:“催妆啦,催妆啦”
于是陶氏出门去招呼,众人纷纷跟出去看热闹,林谨容装了羞怯的样子,坐在窗边低头看书。林六和林七坐着不动,见屋里没了人,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林六走到林谨容身边坐下来,低声道:“四姐,虽然你和三婶娘不仁义,但也别以为上次的事情是我们做的,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们。”
林谨容抬起头来,看着她笑:“我不仁义?你至今还认为是我不仁义?你至今还以为都是别人的错?你若真有本事把这门亲事弄到手,那我也就罢了,既然你没有这本事,就别在我面前来说这话是不是你们做的,你说了不算,我信不信也不算,祖父心里有数,将来一切自有定论我再从你口里听到类似说我和我娘不仁义之类的不好听的话,你别怪我抽你的脸你如果想挨打,只管来试试看看祖父和祖母会怎样?要不要试试?”
林谨容的声音很轻,轻到站在不远处的紫襦绿萍等人都没听见,笑容很甜,甜到周围的人看到只会以为她是在和林六说姐妹间的悄悄话。
但林六却很清楚,她绝对不是和自己说笑。林六下意识地起身,后退了两步,站在自认为足够安全的地方,惊讶而生气地盯着林谨容道:“四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林谨容仍然在笑,声音却提高了:“六妹,我成了什么样子?难道不愿意被你指着鼻子骂,我就不对了?六妹,咱们年纪大了,可不兴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这次我不和你计较,日后咱们姐妹出了门,还要相互依靠呢,指不定谁什么时候就求了谁。”
顿时守在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婆子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各异,林六憋屈得厉害,可是不敢反驳回去。这是一个圈套,一个义正词严的圈套,她只要语气和话语稍微不对,就会演变成一桩她上门找茬的恶劣事件。好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在与林谨容疏远的这两三年里,不经意间,林谨容已经变成了一个厉害角色,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忍气吞声,逼急了只会暴跳直接反击的老实人了。
对着一屋子各式各样打量猜疑的目光,林六觉得无比的挫败和憋气,却也只得憋着气,示意已经站起来的林七坐下,好声好气地道:“四姐你误会了,我正是怕你误会……”
林谨容微微一笑,无比认真地道:“我不会误会。”
不会误会?林六憋着气走回林七身边坐下,二人板着脸坐了片刻,觉着没有意思,索性起身告辞。林谨容仿佛忘了刚才的事情,笑眯眯地留她们再坐一会儿,那二人见了她这虚伪的笑容,厌恶得内伤,又怎能留得下?头也不回地飞快走了。
林谨容也不管她们,继续低头看书,作安静羞涩状。见她安静沉稳,全然无事的模样,屋里的几个丫头婆子就都收回了目光。
此事半遮半掩,隐隐绰绰,可以发挥的余地很大,就有好事的人将此事传到林老太太耳朵里。关键时刻,出不得岔子,林老太太少不得让青梨来问,以示关心公平,也顺便警告维持秩序,林谨容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没有的事。看错了。”
青梨就笑:“姑娘是个厚道人。”
林谨容翘了翘唇角,转而塞了个荷包给青梨:“青梨姐姐,从前多赖你照料。”
青梨低头一笑,没有推辞:“奴婢恭贺姑娘,万事如意。”
是日,陆家送来的催妆物品中有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画彩钱果、洗项、花粉盝等物,极为丰富,不单是陶氏和林三老爷觉得面子上有光,就是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也觉着面上有光。
最平静的人当属林谨容,她安静地扮演着她的角色,想回答亲眷们的问题时就回答,不想回答的时候就装羞涩。于是她是过得最轻松的人。
傍晚时分,有人从外面送了一只小木盒来,朴实无华的一柄小金如意,不曾镶嵌任何珠玉,约有一两重,配了漂亮的结,可以系在裙上。却是林世全送的礼,道是礼物早就备好,只是送到平济寺前去开光,才刚拿回来不久。
这东西,对于林谨容来说,比许多东西都更为珍贵。她郑重地将那柄小小的金如意收进箱子里,认真锁好,照旧将钥匙贴身放好。
“四姐,你为何要自己挂钥匙?”林慎之站在帘子前,脸上俱是不解。从林老太太到陶氏,再从陶氏到林谨音,他就没见过家里的哪位有头脸的女眷是自个儿收钥匙的,除了平氏。
平氏刚进门时,一日与林家众少奶奶一起说话玩乐,中途时命丫头回房去取东西,从袖子里掏出汗巾子来,汗巾子上挂了一串明晃晃的钥匙,被林家的下人暗里讥讽五奶奶的衣服若是要坏,一定是袖子先坏。平氏给笑得羞愤欲绝,第二日那串钥匙就挂在了她贴身丫头的身上。
这事儿自然有那好事的人传给林慎之听,林慎之虽然不放在心上,却也觉得平氏是小家子作派。不曾想,他今日就亲眼看到林谨容做同样的事情。虽然不多,就两把钥匙,可那到底也是钥匙,不是该给荔枝什么的管的么?
林谨容的笑容就有些僵硬:“这钥匙特别重要。”没有它们她睡不着,而且也果然很重要。
林慎之皱了皱小眉头,端了大人样走到林谨容面前坐下,道:“既然如此,那就收好了,别给人看见了笑话你。我不想你像五嫂一样的被人笑,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