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陆缄一直垂着眼,举止间纵然看不出僵硬,却也有些不自然,陆云却是调皮地朝她挤了挤眼,道过新年大吉之后,还拉着她的手,小声而亲切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大喜。”
林谨容没有回答陆云的话,从始至终,她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减弱半分,却也不曾多添一点。扫了林老太爷等人一眼,又与陶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肯定后,镇定自若地寻了个借口躲了出去。
才出了和乐堂的门,陆云就从后面跟了上来,轻笑道:“四姐姐,你不仗义,光顾着自己跑了,也不知道顺带领我出来。害我被长辈们赶出来,还被责怪说没你懂事。”一边说,一边促狭的笑:“想不想知道我祖父是来做什么的?”
林谨容既不拒绝她跟着,也不邀请她跟着,自顾自地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笑容不变:“不想知道。”
一句不想知道,可以理解为很多种意思,比如说害羞了,也可以说是林谨容不耐烦知道。陆云甚至什么都没看出来,只看到一个从始至终就没变过分毫的笑容。她识时务地不再提这个话题,环顾四周:“四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林谨容脸上的笑容终于比之前灿烂了几分,甚至模仿陆云之前的动作,调皮地挤了挤眼:“去找你五姐。她昨儿晚上和我一起烤乳羊肉吃,一个人喝了半坛子东阳酒,路都走不动,全靠丫头扶。这会儿铁定正窝在床上没醒,咱们团个雪团去扔她”林五到了现在,也还看不惯陆云,只要见着,不论轻重,总要尽力给陆云不自在,想跟着她跑,行啊,大过年不怕晦气就好。
陆云果然忧伤起来,带了些为难小声道:“四姐,五姐对我有些误会。我怕去了她不高兴,这大过年的……”
林谨容笑起来,热情地去拉她:“就是因为有误会,所以才要解开啊,走吧,走吧。”
陆云缩了手,干笑一声:“罢了,我还是去六姐那里的好。”
林谨容遗憾地道:“真的不去?我还想替你们俩在中间说和说和呢,自家姐妹,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一个人退一步就好了。”
陆云幽幽地道:“我从来就不想和她们闹。六姐和七姐还好,日子长了就消了气,就是五姐,始终不肯消气。”带了几分忧伤,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林谨容:“四姐,我不瞒你,就是为了这亲事……”惊觉地闭了口,后悔不迭地叹了口气:“罢了,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别往心里去,我先走了。”领着丫头急匆匆地往另一条路去了。
林谨容收了笑容,埋头继续往前走。
荔枝忍不住,低声道:“姑娘,您说这表姑娘,是想做什么呀?”
林谨容反问道:“你说呢?”
荔枝道:“奴婢总觉得她太厉害。六姑娘、七姑娘,都曾经那么恨她,可是您瞧,咱们去了一趟清州回来,她们就和好如初了,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林谨容淡淡地道:“那是她们的事。”去年秋天,她从清州回来后没多久,就由林玉珍牵线,撮合林六和代州孟家的少爷定了亲,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陆云和双胞胎和好了。不得不说,陆云的手段果然是非凡。
主仆二人到了林五房里,林五已经醒了,合衣靠在榻上发呆,看见她进去,懒懒地道:“从和乐堂来?瞧见陆云了吧?我本来想去和乐堂,听说里头人多,就没去。”
林谨容“嗯”了一声,在熏笼旁坐了下来,从一旁的瓷盘里取了个橘子,用手帕包着细细地剥。
才刚剥好,林五就抢了一半过去:“那可真是个有钱人,今日一来就给我大侄儿送了个二两重的金项圈。我大嫂一直在那里和我娘说她的好话,害得我娘把我一顿好骂。再没有比她更阴险的人了。”
林谨容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林五不满地道:“我和你说这么多,你怎么不回一句?”
林谨容抬眼看着她:“你想要我说什么?和你一起骂?”
林五别扭地转过身去:“是,我这个要出远门的是没你们那么亲了,我就爱说她的坏话怎么了?她活该。”
林谨容也不辩解,安静地等。没有多会儿,门口传来夏叶的声音:“我们姑娘在这里么?”
林谨容立刻站起身来,匆匆和林五说了一句:“我走了。”不顾身后的林五极力留她,匆忙往陶氏房里赶去,进门的时候虽然极力控制,还是忍不住又些微颤抖:“娘,怎样?”
陶氏试探的笑道:“明年秋天,九月十九。你祖父和陆老太爷一起翻的历书,好日子呢,长长久久的。”
林谨容突然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扶着桌子坐下来许久才轻轻吐了口气。终于不是今年,她错开了那个致命的点,此生,她将再不会看到宁儿。
陶氏担忧地看着她:“囡囡?”
林谨容抬头朝她笑:“既是明年,怎地现在就来说?”
“本来是想今年秋天的,我给回绝了,说好些东西还没准备好。他们不肯,后来陆缄和陆老太爷出去一趟回来,陆老太爷就又答应了。这孩子真体贴呢。”陶氏说了好一歇,却见林谨容一直笑着,表情都没变过,不由得就轻轻叹了口气,到底听进去没有呢?
第151章:绸缪
“囡囡……”陶氏揉了揉太阳穴,她有种冲动,想伸手把林谨容一直往上翘着的唇角给扯下来。她说不出来为什么,林谨容近来一直都做得很好,但她就是觉得有些不踏实。
“我知道,他的确很不错。”林谨容转头推开窗子:“又下雪啦。”看了一会,嘻嘻一笑:“来客人了,看龚妈妈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我猜必是三哥和留儿。”今年过年,林世全把留儿接了出去独自过的年。
果然龚妈妈掀开帘子就笑道:“太太,全少爷带着留姑娘来给您拜年啦。”又道:“这全少爷也真是的,还给老奴送了块好衣料。说不要还要生气。”
陶氏笑道:“他给你就收着,客气什么?快请他们进来。去把七少爷也叫来。几天不见留儿,我挺挂念的。”
林谨容赶紧起身命人布置糖果茶水糕点,不只是陶氏挂念留儿,就是她自己也十分挂念。
片刻后,穿着林世全抱着穿了簇新大红袄子的留儿进来,上前笑嘻嘻地给陶氏行礼拜年。陶氏一人给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将留儿搂入怀中,错眼瞧去,但见林世全今日不同往日,头上戴的乌纱头巾,穿了身天蓝色的灰鼠皮袍子,腰间系的黑角带,足上踏了双暖靴,一色的簇新,整个人长身玉立,斯文白净,不由就笑道:“阿全今年虚岁二十了吧,有没有什么想法,婶娘替你打算一下?”
林世全唬得一下子站起身来,涨红了脸道:“多谢婶娘关心,侄儿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又有留儿跟着,没法子付聘财,也养不起家室,等过些年存点家私再说罢。”
陶氏道:“怕什么?婶娘替你添穷有穷的过法儿,富有富的过法儿。这时不嫌你穷的人,将来才会对你好。”
那也不一定……林世全鼻尖沁出几颗细汗来,只是憨憨地笑,就有些坐不住。
林谨容看得分明,递了一盅热茶给林世全,道:“娘,三哥难得进来,你是成心想把他给吓跑吧。”
这种事情,她一个外人又怎么干涉得来?无非就是想表示关心而已,既然不愿,又何必勉强。陶氏一笑,也就不再提起,转而道:“你们兄妹这几天在家都消遣什么呢?”
林世全笑道:“也没什么。年前我去茶铺里闲坐,听说城北有家人办丧事,想卖地,只要两百文一亩。我觉着便宜,便趁着昨日有空带着留儿出城走了一趟,结果却是坡地。”坡地水不好,不方便耕作,出产太少,一般都没人愿意要,除非是风水好,专供人做墓地之用,才能卖个好价。
陶氏道:“其实不贵,但买了没用。若是我,宁愿多出钱也要去买良田。”
林谨容沉吟道:“有多少亩?”
林世全见她感兴趣,忙道:“大概也有一两百亩的样子。”
林谨容就道:“我觉着,三哥你不如买下来。买了种树,将来给留儿做妆奁。”秋天时在清州,她曾听那孟姓商户的女眷闲谈,道是南边养女,为了防止妆奁无着,生了女儿就种下一片树,待到树木长成,女儿也就长成,可以省去一大笔开销。地方差异,平洲清州这边没人这么做的,所以那时她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会儿听林世全说起才突然想起来,道理相通,既然有机会,没有理由不抓住。
“种树?这个法子我倒是没想着。”林世全有些心动,随即坚定地摇头:“不用,我现在还不便添置房产。不如婶娘和四妹妹买了罢,我去替你们跑腿。”他的情况有些特殊,虽则是净身出户,但族谱上可没有把他和留儿的名字给去了。律法规定,父母在,不许分户别产而居,若是他做得太显眼,那是给自己找麻烦。不如继续跟着林谨容,把钱投在生意上,又隐蔽,钱也来得快。至于将来,那又再说将来的话。
见他不买,林谨容也不假意推辞,直接建议陶氏:“娘,你买了罢,让人种了树,将来七弟娶妻生子都有好处。”等到匪乱起来,什么房子铺子的谁知道能不能侥幸保留下来?就是买了坡地种树最好。到那时候,树苗已经成活,无需人特意照料,却又是小树,不至于被人觊觎盗伐,等到躲避匪乱归来,过不得几年就是一笔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