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啦,以后要好好读书,不要给先生添麻烦啊。”林谨容接过笑道:“不是你摘的吧?”她见过这种野花,自来长在比较高的山崖上头,以林慎之的年龄和身手,根本不可能是他摘的,多半是家仆动的手。
林慎之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陆缄,笑道:“我请陆二哥帮忙的,长在山崖上的哦,和你今日的衣服是不是很相衬?你一定要带回去插瓶,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神色里犹带着一丝促狭。
年纪虽小,却是懂得事了,也知道打趣姐姐了呢。荔枝没忍住,不由翘起唇角来,赞许地朝林慎之使了个眼色。
林谨容一时无语,由不得瞥了陆缄一眼,却见陆缄也朝她看过来,二人目光相对,都是一怔。林谨容朝他轻轻颔首,错开目光,摸了摸林慎之的头:“快去洗手吃饭,不要得意忘形,不要闹着陆二哥。”然后将手里那枝绚烂的野花交给荔枝,转身朝西跨院走去。
陆缄举目望去,但见她象牙色裙摆上绣的迎春花,随着她的步伐有节奏地晃动着,仿似春日里迎风招展迎春花一般,鲜活而生动,清新又动人。他收回目光,领了林慎之往屋里走去。
陶氏见了他二人,从心底乐出来,慌不迭地嘘寒问暖,又谢陆缄:“多谢你啦,日后还要你帮着多照看一下你小七弟。”
陆缄就喜欢陶氏这样喜怒形于色的简单性子,由来就被她欢快的情绪所感染,不由也笑道:“舅母客气,照看七弟本就是我该做的。”
一个女婿半个儿,这话真是说到陶氏心里去了,由不得的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做了你爱吃的油酥桃花鱼,我特意吩咐铁槐家的给你另留了许多,等会儿记得让长寿去厨房拿,带去书院里吃。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晚上不要熬夜。来日方长,读书固然重要,但自个儿的身子也重要。”
陆缄眼里闪过一丝暖色,起身行礼道谢,陶氏忙止住他,笑道:“舅母照顾外甥也是应该的。”二人相视一笑,多了几分默契。陶氏忍了忍,终是忍不住,低声道:“你四妹妹她近来脾气有些古怪,这个年龄的姑娘们都有些怪怪的,也爱害羞,若是她无礼,你也别和她计较,和我说,我会教训她。”
陆缄沉默片刻,粲然一笑:“她很好。”
林慎之就踮起脚,贴在陶氏耳边轻声说道:“刚才四姐姐和陆二哥打招呼了,还让我不要闹陆二哥。”虽然只是点了点头,但她好歹也是收了那花的不是?
“鬼机灵。”陶氏爱怜地捏捏他的小脸,回头和龚妈妈交换了个眼色。日子久了,总会好起来的。
夕阳西下,远山含霞,陆缄和周迈立在路旁,目送林家众人离开。最后一张马车驶出视线后,二人方上了马背,沿着清凉河朝着诸先生家缓缓行去。
傍晚的微风温热中带了点河水的清新气息,白的梨花、粉红的花瓣打着卷儿随着清澈的河水流向远方,一群半大孩子站在水浅处结网捕鱼,不时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夕阳把他们的笑脸和头发照得一片金红。
周迈欢快地道:“这么热闹。这就是捕桃花鱼吧?”
陆缄不由想起那一年的春天,蹲在清凉山深处河里石头上,笑得肆意张扬的林谨容,又想起今日林谨容那生疏冷淡的样子,由来一阵轻愁浮上心头。
忽见几个妇人抬着木盆衣服走过来,边走边道:“听说了么,清凉寺新来的那个何姓女子,如今撞大运了,林家三太太愿意为她出三十贯的妆奁钱。”
“王家嫂子,你家小子反正也没说亲,何不娶了回家?一准儿说了就成。说不定连聘财都不要。”
周迈听得清楚,待那几个妇人过去,便笑道:“林三太太挺爱做善事的。不怪会养出四妹妹那样娴静的性子。”
娴静?陆缄不由暗自苦笑了一声。她真娴静也好,假娴静也好,总之,她品性不坏就是了,是怎样就怎样吧。
到得诸先生家里,陆缄吩咐长寿:“把这油酥桃花鱼送去厨房,就说是三太太为答谢先生,特意吩咐铁妈妈酥给先生下酒的。不成敬意,就是一点心意而已。”
长寿应了,小跑着送去。不多时回来道:“正好遇到先生,先生让少爷过去一趟。”
陆缄忙整了整衣饰,沿着瓦片铺成的小径,疾步绕过一林杏花,行至一座茅草屋前,轻轻叩了叩门:“先生。”
“进来。”年过半百的诸先生穿了件家常的半旧袍子,坐在灯下,正拿了刻刀眯着眼雕手里的印章。见陆缄进去,随意指了指他面前泛黄的竹椅:“坐罢。”
陆缄谨慎地坐了半个屁股,身子微微前倾,预备随时聆听他的教诲。
诸先生停了手,抬头看着自己这个生性谨慎,却又十分刻苦努力的学生,亲切地一笑:“林家的小七郎,不但是你的表弟,还是你将来的妻弟吧?看你待他挺上心的。我本来嫌他年纪小,想要他家过两年再送来,但为着你的缘故,特意开了这个先例。”
这门亲事大家都知道,可诸先生却是第一次提起来。结合自己白天的行为,陆缄的脸陡然红了,站起来道:“学生……”
诸先生朝他摆了摆手:“坐,不要拘束。这门亲事不错。林家三太太和四姑娘在这一带自来都有贤名,我刚才又听底下人讲,林三太太又帮了清凉寺那姓何的女子,这才是行善积德之家。不错。”
陆缄听他连说了两个不错,渐渐放松下来:“学生一定会督促慎之好好念书,必不辜负先生的一片苦心。”
“读书这种事情,我自来秉承一个观点。能读的不见得是会读的,会读的不见得就是有福的。不能强求。教这些孩子们念书识字,本来也只是希望他们能知荣辱,学会做人而已。”诸先生一笑:“找你来,是想和你说说科举的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明年就去应考么?”
陆缄听他这话,似是话里有话,思索片刻,起身作揖道:“不知先生的意思是?”
诸先生道:“我建议你下次再去应试。当然,不是说你此番前去就一定不能中,但我觉着不是十拿九稳,很有可能是中了,但是差强人意。若你多下几年功夫,必然能进二甲。你还年轻,人生刚开头,多磨一下性子对你只有好处。你自己想想吧,也和你祖父商量一下,想好了来和我说。如若不去,以后就不用跟着周迈一起写文章了,我另外寻书给你看。”
陆缄深揖一礼,轻轻退了出去。回到房中,想起自己和吴襄的赌约,不由蹙起了眉头。他自知天赋不如吴襄,靠的是刻苦努力,此番考试,吴襄必然会去,是勉强应战,还是缓上一缓?
第144章:预备
午后,风吹过院落,老榆树发出一阵悦耳的沙沙声,惊醒了坐在窗下沉思的林谨容。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花梨木架子上托着一个青翠的胆瓶,胆瓶里养着的正是那一枝从乡下带回来的带刺的黄色野花。
已经过了五天,它仍然以最饱满的姿态,绚烂地开放。下端开败的花朵才被荔枝精心修剪干净,梢头的花骨朵又迫不及待的绽放,绿莹莹的叶子越发璀璨莹润,衬得半室春光。林谨容就算是再觉得它扎眼睛,也不得不承认,这花儿真的很好看,还比那些桃花、梅花更耐事儿。
荔枝和桂嬷嬷安静地坐在帘下做着林谨容的嫁妆,时不时地抬头看她两眼。见她看着那枝花发怔,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继续埋头干活儿。别家的姑娘绣嫁妆绣得不亦乐乎,就是林五,现在也收了性子,整日羞答答地躲在房里绣嫁妆,只有她们这个主儿,最爱的是数钱和看账本,再不济,就是看杂书,写字儿,分茶和吹埙。就算是突然手痒想做针线活儿了,做的也是给陶氏和林慎之、林谨音、吴氏等人的鞋袜。
正主儿不做,她们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只有替她做。毕竟一进门时,那么多的亲戚,什么帕子啊香囊的都得送上点才像话,还得好好儿的绣,省得人家笑话她的女红。桂嬷嬷做着做着,突然想起自己最近添的那点烦心事来,一时没忍住,和荔枝咬耳朵:“你注意到没有,姑娘的脚好像长大了。”
荔枝的小心肝顿时一阵狂跳,随即又有几分好笑,这都两年多了,她才发现,不知是自己和姑娘日常掩盖得太好呢,还是桂嬷嬷如今老了,心思都在被龚妈妈日日抓规矩的桂圆身上?心里嘀咕,还要装了讶异地样子:“怎么说?”
桂嬷嬷怀疑地看着荔枝:“你没发现?我很久没有收整姑娘的鞋子,那日去收,突然发现比她从前穿的鞋子大了这么多。”这几日她也在偷偷打量林谨容的脚,果然是大了的。
荔枝轻轻将桂嬷嬷比的手势按下去,小声道:“我日夜伺候着姑娘,真没发现。嬷嬷你记错了吧?”
桂嬷嬷板了脸:“不会,姑娘是我手把手带大的,怎会忘记?就是因为近来都是你和樱桃贴身伺候姑娘,所以我才问的你。我记得姑娘早前穿的鞋子收在耳房里的,等我去翻翻……”
荔枝似笑非笑地道:“然后呢?”
桂嬷嬷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