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能嫁去哥哥家里,不用担心婆婆会恶,夫君不成器,对陶氏来说多少是个安慰,可想到女儿做了人家的媳妇,就不再是娘捧在手心里疼的人了,哪有从前那么自在?想见就能见?想疼就能疼?于是又抹着眼泪道:“你不懂得做娘的心情。哪怕就是知道她是去享福的呢,我也舍不得她离开我,所以我要哭。”
林谨容不由笑了:“那您就哭吧。最好眼睛哭肿了,等会儿不好意思见人,再引着姐姐一起哭,哭得大表哥见了都要到处找姐姐的眼睛到底在哪里。”话音未落,就被林谨音扔梳子去砸:“臭丫头”
陶氏也被她给引笑了,啐道:“你这丫头冷心冷肠的。你姐姐要出门,你不哭,还在这里笑我们。”
林谨容小声道:“大喜的事儿,干什么要哭?日后你们一回想起我这句话就得笑,岂不是比哭更好?”
“是,是,姑娘太太们笑口常开。”龚妈妈从外头进来,劝道:“老太太和族里的太太、奶奶们全都过来看三姑娘了,太太快快收了泪。”
陶氏好面子,忍住了,亲手给林谨音净面匀粉,整整衣衫发饰,欣慰之余又忍不住心酸。
只听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起,呼啦啦进来一大群妇人,口里说着吉祥话,又赞林谨音美丽,又恭喜陶氏,吵成一片。林谨容被挤得远远的,眼见是插不进去了,索性专心招呼几个年龄和她相仿,甚至更小一点的族妹。
这些人多数家里的情形不是很好,平日里不怎么出门,束手束脚的很是拘束不自在。林谨容当年不觉得,此刻却清晰地记得自己在落魄时,走到哪里都觉得被人无形中冷落轻视的那种感觉,于是让荔枝拿了糖果糕点,亲切地招待她们。
慢慢儿地大家熟悉了,说话也就随便起来,就有人大胆地扯着林谨容的衣袖问她衣料在哪里买的,胭脂和粉是自己做还是外面买,林谨容一一耐心回答不提,遂就有人热情地邀她去做客。林谨容很少得到这种邀请,心情很好,便都欢喜地应了,众人见她不拿架子,也很欢喜。
正在说笑间,一身新衣的林五牵着林八进来,扯了扯林谨容的袖子,朝她挤眼睛,小声道:“姑母来了。”
林谨容回头,就见林玉珍和陆二太太宋氏、陆云等几个陆家的女眷相携进来,陆云进门就冲着她灿烂一笑。林谨容见躲不开,只好和几个族妹告罪,过去行礼招呼。
林玉珍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林谨容:“病都好啦?”
宋氏在一旁和气地笑:“阿容,自听说你病了后,你姑母一直记挂着你的身子,早前登车时就念叨着不知今日能否见着你,你的身子可好了。”
她这话听着是带些调侃的好听话,在林玉珍听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分明是讽刺林谨容不愿嫁陆缄,气得都病了。可又找不到可驳的,便板着脸不说话。
林谨容将二人的眼神表情悉数看在眼里,淡淡一笑,落落大方地道:“多谢姑母挂怀,侄女儿早就好啦。只因姐姐要出阁,家里事多,所以不能登门拜谢姑母前番探病之情。”这是客气话,她和陆缄正在议亲,怎可能登门拜谢?但确实是实实在在地堵了宋氏的口。
林玉珍的心情便好了许多:“一家人,客气那么多作甚?我们去看看你姐姐,你继续招呼好你的小姐妹们。”又语重心长地教导林谨容:“你的性子太闷了点,和姐妹们多说说话,开朗一点也是好的。”
林谨容一笑,低头让过。
陆云左右张望,低声道:“怎么不见二舅母和六姐七姐?”
明知故问,林谨容只作不曾听见。林五倒是接上了话头:“二婶娘病了,六妹七妹要伺候她,也不知吃饭时会不会出来。”
陆云便背着林家族里的女孩子们,极小声地道:“不是我说她们,这也太小气,太不懂事了些。好歹姐妹一场,日后天各一方,难得见面,怎么也该来送送三姐姐的。”
若是从前,林谨容一定觉得她真是太好了,最是公平正义不过,可此刻林谨容却连搭理她的念头都没有,只是微微一笑就算揭过。林五本能地想跟着抱怨指责双胞胎几句,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斜着眼瞟了陆云一眼,扔开陆云跑回林家姑娘们的阵营里去说笑。
陆云却也不觉得自己被冷落或是有什么尴尬的,落落大方地和林谨容告了别,上前去和大人们见礼说笑,凑到林谨音面前去说些舍不得的话,妙语如珠,得了许多人的夸赞。
不多时,鼓乐之声传来,周氏身边的许嬷嬷跑进来报喜:“新姑爷上门了花轿来啦外面宴席已开,请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出去吃酒用饭。”
于是林老太太和陶氏起身,招呼了众客人往外吃酒,顷刻间,林谨音的房里便只剩下林谨容和林五两个人。林谨音便撵她二人:“不用管我,都去吃饭。”
林谨容到了此刻,却是真的又舍不得林谨音了,加上婚事已定,不用再去担心婚宴上林玉珍会同陶氏提什么,便含着笑道:“我陪姐姐,我不饿。”
“我也陪三姐姐,早起早饭吃多了,半点都不饿的。”林五是有很多话想和林谨容说,早前林谨容被软禁,后来林谨容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称病不出门,一直都没机会,今日好容易才逮着机会,坚决不肯去前头。
林谨音无奈,只得任由她二人。
林五和林谨容咬耳朵:“你能得到这门亲事,我可真高兴。若真让那两个黑心烂肝的得了去,那才是天理不容。”
林谨容认真打量林五一回,见其果然不是故意做出来的,不由苦笑起来。不曾想,中间波折这一回,林五不再恨她,双胞胎则是比从前更恨她。却又听林五小声道:“我和你说,你要小心陆云。这个人笑得甜,其实没有半点真心的,你若是把真心给了她,最后吃亏的总是你。”
林谨音在一旁听得仔细,不愿林谨容还未进门就掺杂到这种说小姑坏话,飞短流长的事儿里面去,便出言打断,指使林谨容:“我收拾了一匣子钗环,都是适合你们小姑娘戴的,你去取出来,等会儿和几个姐妹一起分了。今日来的那几个族妹,也给她们每人挑一份,算留一个念想。”
这事儿林谨容是早就知道的,晓得林谨音这是解救她,便应了,起身去翻找东西,不给林五再说闲话的机会。林五坐了一会儿,见插不上话,只好随便挑了根钗子,辞了往前头去了。
姐妹二人都轻轻吁了一口气,林谨音道:“囡囡,她说的话你虽不能搭话,却也要记在心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意不可无。陆云是姑母的独女,若是能够,尽力处好一点,将来对你只有好处的。”
林谨容垂着眼应了:“姐姐你放放心心的去,我不会让你和娘操心的。”想了想,又道:“舅母的身体不好,你要多上些心。”
林谨音不由笑了,手摸着她的脸道:“舅母若是知道你这句话,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子。定会说,不枉我心疼那丫头一回。”
姐妹二人从未觉得有哪一刻有此时想说的话这么多,奈何时间总是过得太快,吉时将到,外面催着上花轿。拜别双亲之时,陶氏忍不住又哭了,林三老爷也破天荒的眼圈有些发红,一本正经地告诫了长女一回,又叮嘱陶凤棠要好好对待林谨音。
林谨容立在一旁看着,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一看,只见陆缄跟着林家众子弟远远站在一处,正朝这边张望,二人目光一碰,陆缄便有些慌乱地垂了眼,随即又迅速抬了眼,朝她翘了翘唇角。
林谨容只朝他跟前的林慎之淡淡一笑,林慎之接到她的笑容,忙也大大地回了她一个笑,然后回头问陆缄:“二表哥,我当真不能跟着我爹爹和五哥他们送我三姐姐去清州么?”
陆缄收了还来不及完全放出的笑容,垂下眼低声道:“大人们怎么说的?”
林慎之垂头丧气地道:“母亲说我太小,不许去。可是我好想送姐姐去清州。”
陆缄轻轻揉了揉他的头:“你姐夫和姐姐今日就要赶路回清州的,路上走得急,没人照顾你。以后吧,机会多的是,我也想去清州。”
林慎之便讨好地道:“那你带我去?”
陆缄笑道:“如若有机会,你好好念书,三舅和三舅母又准许,那自是可以的。”
林慎之便笑:“我要做个像吴二哥那样的人。”想了想,自己觉得不妥,小心翼翼地看着陆缄道:“不然也要和你一样。”
陆缄沉默片刻,低声道:“还是像你吴二哥那样罢。”
第140章:花朝(一)
一年多后,二月十二花朝节。
此时春序正中,百花竞放,正是观赏游玩的好时光。本朝民俗,在这一日,不分士庶男女,有条件的总要出门冶游,或是名园赏花,扑蝶游玩,或是山野挑菜,品尝时鲜。
林家众人也不例外,但今年今日又与往年不太一样。
因着林谨音即将临盆,吴氏病重,陶氏便谋算着要往清凉寺去布施祈福——虽则大多数人都觉着平济寺的香火更鼎盛,也更灵验,她却一直都记得,她和孩子们的处境是在陶舜钦给清凉寺的佛像重塑金身之后才渐渐好转起来的。故而,在这个让人心神不宁的时刻,她心心念念就想往清凉寺去一趟,希望能用诚心感动佛祖,保佑林谨音母子平安,吴氏能渐渐好转起来,总之,一帆风顺,万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