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陆砚轻摇头,看着她的脸庞道:“阿桐良善,外祖母定不会为此生气的,我陪你一起去,便是外祖母生气,看在我面前,也会略忍了忍,如何?”
长宁趴在陆砚肩头,片刻后点点头:“去说说吧,否则总是于心不忍……三郎,我这般是不是对不起三舅舅?”
陆砚拿起一件加棉的斗篷给她披上,轻轻笑了下:“怎么会,犯错的是玉娇,这个儿郎哪怕真的不是三舅舅的血脉,也是无辜,三舅舅养育他们一场,想必泉下有知,应也不愿他们如此下场。”
雨渐渐住了,长宁轻声问询曲老夫人可否睡着时,就听到里面传来曲老夫人的声音,“阿桐么?进来吧。”
“外婆,可是扰了你休息……”长宁被曲老夫人的样子吓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响后突然痛哭出声:“外婆,你……你这是怎么了呀?去唤大夫,唤大夫呀!”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曲老夫人原本还黑着的头发全部变白,一头银丝更显苍老。长宁扑倒在老人怀中,哭的泣不成声。
陆砚见此情景,微微垂下了双眸,若是自己昨日便将事情告知阿桐,能够及早让曲老夫人心中有数,是不是今日便是冲击,也不会如此?听着长宁呜咽的哭声,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
陆砚扶着长宁,看着屋里人来人往,每个大夫都摇头默叹,气哀过甚,一夜白头,无可挽回。
曲元白、曲元恒与曲景曜都围在几个大夫身边,询问老人可还有其他问题,几位大夫面面相觑之后,叹道:“老夫人年近花甲,保养如此已经不易,今日遭此气哀攻心,以后万不可再大动干戈,需静心休养才是。”
长宁有些木怔怔的走到曲老夫人面前,还未开口便落下了两行泪,曲老夫人倒是比儿孙们都坦然,抬手拂去长宁脸上的泪珠,笑道:“阿桐莫哭,哭的眼睛肿肿,不好看了呢。”
长宁也想听话止住眼泪,看着看着曲老夫人如此苍老的模样,心中酸楚便如大海一般翻涌,眼泪如何都止不住。
曲老夫人叹了口气,像小时候那样将长宁抱入怀中,轻轻唱起了哄她的歌谣。老人的嗓音不在清亮,甚至带着破风箱一般的沙哑,可疼爱长宁的心却一直都未曾变过……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和阿桐说说话。”曲老夫人对一旁的几个儿郎挥了挥手,看了眼陆砚道:“你留下吧。”
长宁狠狠的咬着嘴唇,将眼泪逼回,对着曲老夫人展开一个笑:“外婆的歌谣还是那般好听呢……”
“哎,老了,三儿当年挨家法时也才阿桐这么大,如今……”老人眼眶微湿,摆了摆手:“不说了,他不听话,这是他该得的报应!罢了罢了……阿桐,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长宁低垂着头,刚刚来时想说的话,在看到曲老夫人这一头白发时,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摇了摇头。
曲老夫人见状看向陆砚道:“你来说。”
陆砚看向长宁,见她垂首难过,便道:“没什么,阿桐只是不放心外祖母过来看看。”
“莫要瞒我了,阿桐不似你,心思都写在脸上。”曲老夫人瞪了陆砚一眼,转头拉起长宁的手道:“你这个夫君心思深沉了些,但却有一点好,便是知晓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这一点就胜过你那几个舅舅!你婆婆好福气,教养的好,不像我,哪个孩儿都没有教导成……”
长宁不停地摇头:“外婆很好的……”
曲老夫人见二人是无论都不打算说出来了,精神也有些疲乏了,摆摆手道:“罢了,即是来看我的,如今看过了,便回去吧,别忧心我,不就是白了头发么?人这一生,头发终究是要白的……”
陆砚看着从回来就怔怔的长宁,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贴着她的鬓角低低道:“阿桐,是我错了,你怨恨我么?”
长宁回头看向陆砚,见他眼神带着歉疚,知晓他定是因为自己之前的一番话,又见外婆瞬间白头而难过,转身抱住他,轻声道:“不怨的,三郎莫要自责了……”
陆砚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吻着她的发顶:“那些作恶的人,我会让他们给三舅舅一个交代的!”
曲元白看着站在书房门口的陆砚,怔了下:“阿桐这两日心情不畅,你不陪着她,在此处作何?”
“小舅舅还想让余宝乾五马分尸么?”陆砚直直的看向曲元白:“我有办法。”
曲元白眼睛猛然瞪大:“需要我做什么?”
陆砚轻轻勾唇:“暂且将昨日送出去的御状撤回来,然后再说下一步打算。”
曲元白眉心紧皱,半响后对身后的厮儿挥了挥手,嘲讽道:“住在别人家中,这消息倒是比有些主人还灵通!”
陆砚微微笑了下:“别人家中?阿桐昨日可是才和我置完气,只因嫌我未将小舅舅当做亲人,今日小舅舅又这般说,砚到不知道要如何自处了。”
曲元白被他的话一噎,半响无言应对,翻了个白眼道:“撤回御状,你又要如何?”
“平帝时,何健叛乱没有五马分尸是因为前后不过五天时间,而且多是一些流氓混混的乌合之众,因此先帝愿意卖个人情,可若是士兵哗变呢?”陆砚声音淡淡,像是谈论字画一般看向曲元白道:“而为了一己贪欲逼得士兵哗变的人可会怎样?”
曲元白愣在当场,等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将书房前后的门窗关好,压低声音喝到:“你疯了么!这种事也能如此这般说出来?”
陆砚神色不变,从袖中拿出两本账册递给曲元白,道:“这是此次巡州发现的情况,江阴军、顺安军的每日军需,朝中对驻军的饷抚是有定数的,小舅舅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不会不知晓。”说罢示意他打开,看着他猛地瞪大的眼睛,起身道:“差的那把火,我希望小舅舅添上。”
小剧场:
溪溪:长宁,你太好说话了,小天使说应该让那陆三睡书房!
长宁:啊?可是夫君只有我呀,他睡了书房,多可怜呀……
陆砚:阿桐良善,实乃砚之幸事,况且身在外家,如此分居总让长辈忧心。
长宁:……夫君说的有道理呢
溪溪:_(?3」∠)_
第一百零一章
曲元白看完手中的两本账册, 久久不能言语。他知晓十官九贪,可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江阴、顺安两军官属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瓜分八成军饷、军需, 私下侵占、交易屯田、官庄, 贪得无厌到这般地步,士兵哗变确实是早晚的事情。
“你就不怕这把火烧开了烧到你了么?”曲元白将手中账册丢给陆砚, 压低声音道:“此事太危险,我便是再想报仇也不能让你陷入此境地。”
陆砚淡淡然的将两本账册收起, 道:“我敢让火烧, 就必定能灭火。小舅舅不用管这些, 只用在下个月送往江阴、顺安两军的军粮中掺一些东西就好,其余的我会安排。”说罢也不多留,起身向书房外走去。
“你且等等!”曲元白见他如此, 也从椅上站来起来,定定的看着他,声音带出几分严厉:“你这般可曾想过万一事败,阿桐会如何?”
陆砚眼中有了一丝波澜, 但很快归于平静:“谢小舅舅提醒,正因为有阿桐,我才不愿等!”
曲元白看着春日明媚的阳光落在他渐渐远去的后背上, 无线光华,然而却不能让他忘记,此人的正面却是在阴影中。
看着临走时留在自己书案上所需军粮的数目,曲元白眸色渐渐沉肃。两浙驻军非南平主要军事力量, 驻军编制四万,实不足两万,然而就这样谎报多出的军饷贪占了不说,就连这一万多兵士也靠着余下二成军需度日,难怪陆三能那般肯定士兵哗变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记下那几个数目,曲元白默默的将纸条烧掉,看着外面刺眼的光线,却一点都没有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
“回来了?”陆砚坐在书案前,看着从外面进来的长宁,问道:“外祖母今日如何?”
长宁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看似比昨日好些……三郎,我们是不是这两日便要离开?”
陆砚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坐下,点头道:“没错,离开钱塘已快两月,卫元杰他们只怕早已起了疑心,而且……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夫君可是有了打算?”长宁有些紧张的看着陆砚,紧紧抓着他的手:“之前不是说要等到税收时节才可行动吗?”
陆砚看她忧心自己,抬头摸了摸她微微冰凉的鬓发:“等不到了,所做太过,必伤其身,而他们已经无可救药了。”
长宁心中疑惑,却知有些话不该问,只能默默的看着他,关切道:“夫君已经准备好了么?”
陆砚对她微微笑了下:“还没有,正有事要与你商量。”
“可有我能帮忙的?”长宁坐直了身子,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肯定万分道:“夫君尽管说,阿桐定不推辞。”
陆砚凝视她许久,弯唇一笑,将人拥入怀中,声音悠悠道:“你留下可好?”
长宁一下子从他怀中挣出,不解的看着他:“留下?我留在外婆这里么?为何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