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与权谋的较量:宫砂泪 [精校出版] (池灵筠)
戴忠兰迟疑道:"皇上,奴才先找人来伺候着?"
"不必,你们都去找,朕回屋睡觉。"司马棣步履飞快地回了寝殿。
戴忠兰看着皇帝睡下,拿起伞合门出去了。他的身影刚从窗前掠过,司马棣随即下床披起外衣。
司马棣提着一盏灯笼在漆黑的长廊里穿行,雨声、雷声、蛙声和成一片,令人焦躁难安。沿着西廊走到小花园,假山旁边的老槐树被雷劈下了一根粗壮的枝干,横在山洞外。司马棣冒雨走过去,手里的灯笼不一会儿就灭了,索性扔下。衣裳湿透了,他跨过树干,俯身朝漆黑的山洞里喊:"你在吗?你在里面吗?"
雨声太大,什么回应也听不见。司马棣蹲下,头探进洞内,耳边嘈杂的声音消退了,清晰的抽泣声近在咫尺,每抽一下,似乎就在他心里揪了一把。他爬了进去,冰凉的雨水被体温焐热了,直往下淌。他喉口发涩,唤了声,"小环。"
抽泣顿住,上官嫃嘶哑的声音带了几分惊恐,"谁?谁叫我?"
"是……朕。"司马棣伸手探了探,摸到她的头,用力按进自己怀里。
上官嫃顺势抱住他的腰,哭得撕心裂肺,"皇帝哥哥,小元死了,我把爹爹送的小元害死了!"
"不是,不是你害死的。"司马棣抱着她冰凉的躯体,打了个寒噤。沉默半晌,安慰道,"是它贪玩,不小心掉进水缸里了,这不怪你。小环,别哭了。"
"小元……娘……娘……"上官嫃一面啜泣一面唤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累得睡着了。她紧紧抱着司马棣,就像抱着一块浮木,一松手便要沉入深潭。司马棣双腿麻痹,却不敢动弹。他没想叫人来,也不想走出去。他们浑身湿透了,但至少可以在阴冷的山洞里相拥取暖,捂住彼此胸口那条火热的血脉。
晨曦从稀疏的石缝里透过来,在两个孩子身上洒下点点斑驳。上官嫃被剧烈的咳嗽声惊醒,歪歪支起身子,顶着一头蓬乱的发望着眼前一脸病容的司马棣。
"小环……咳咳……快、起来……"司马棣一手捂住鼻口不住地咳嗽,一面扶上官嫃。
上官嫃傻傻地问:"皇帝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第18节:第二章独寐寤者(7)
司马棣咳得浑身直颤,喘息愈加急促,艰难道:"去叫人、传御医……"
上官嫃见他喘不过气的样子吓坏了,如梦初醒,骨碌一下从山洞里爬了出去,大声呼叫。清晨的德阳宫被上官嫃的哭喊打破了宁静,彻夜未眠的宫人们闻讯而来。戴忠兰哆哆嗦嗦地跪在昏厥的司马棣身边,眼泪不知怎的就源源不断往外涌。上官嫃牢牢抓住司马棣的手,执拗地不肯放开,便跟着一道去了正寝殿。
经由匆促赶来的太医金针过穴,司马棣渐渐恢复了意识。徐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太险了,实在太险了!皇上的喘疾有四年没有发作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内侍总管林密驻足在床边探望皇上的脸色,低声询问:"依徐太医看,是否该像往年一样每日备着玉屏风散以备不时之需?"
徐太医蹙眉,若有所思道:"皇上的喘疾多在春秋两季发作,如今一无花粉,二无风沙,好好的怎么……"
林密忙答:"恐是淋雨染了风寒吧。"
"你们……"徐太医又气又无奈,唯有长叹了声,"我会命太医院每日备着玉屏风散,林公公尽管遣人来取吧。"
上官嫃全然不顾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司马棣,依稀想起了昨晚的事,想起了暖暖的胸膛和大手,于是唇角抿得紧紧的,唯恐露出心底的笑意。李尚宫轻声细语向皇上请示,为了不打扰太医诊治,先将上官嫃带回配寝殿。
脱下皱巴巴的衣物,上官嫃羞涩地低着头飞快缩进浴桶。热气腾腾,轻薄的纱帐里一片水雾朦胧。元珊双眼红肿,替上官嫃小心翼翼地梳着头。待四下的宫婢暂时都退了出去,元珊才哑着嗓子轻声埋怨:"皇后娘娘,再迟一个时辰,奴婢就要被打死了。"
上官嫃扭头望着她,惊讶地问:"你的嗓子怎么了?"
元珊委屈道:"整个德阳宫都被奴婢们翻遍了,找了几个时辰,喊了几个时辰,谁的嗓子都这样。"
"是么……"上官嫃内疚极了,嘟着嘴说,"是我不好,我没听见,不然一定会出来,不让你们担心……李尚宫很生气么?要罚你么?别怕,我会为你求情的。"
元珊稍稍安心了些,好奇地问:"为何娘娘和皇上在山洞里睡了一夜?"
"我记不得了。"上官嫃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想了想,仿佛是自己先睡着的,至于皇帝哥哥怎么找来的、为何留下,她真的很想去问问。失去了小元,可得到了司马棣的怜爱,对上官嫃来说,应该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上官嫃顿时心情大好,却冷不丁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元珊大呼:"不好了!娘娘也生病了!奴婢去传太医!"说完便一溜烟跑出去了。
上官嫃吸了吸鼻子,望着空中的袅袅水汽眯眼笑了。生病也好,至少能惹人关心。
宫人呈上汤药,林密搀扶皇帝起身,司马棣张望一圈问:"小兰子呢?"
林密答:"皇上,戴忠兰伺候不周,奴才正打算将他调去浣衣局。李尚宫会亲自挑选可靠的人来伺候。"
"浣衣局?"司马棣气促咳了两声,"朕已经习惯他服侍了,不想换人。"
"这……皇上的意思是饶了他?"
"这不怪他,是朕故意让他避开的。"
"皇上要保重龙体啊……"林密端起药碗递上去,轻声细语道,"当年徐太医说喘疾无法根除,几年来奴才揪着一颗心日夜守护皇上,生怕有半点差池。如今刚放手交给小兰子,岂料他……唉,奴才不调他走,怎么给李尚宫交代。"
司马棣默默地喝完药,含着两颗蜜饯含糊道:"朕今后会多加注意,小兰子不能走。"
林密面露难色,也只得颔首领命。太医院送来的几个香囊被悬挂在龙床四周,另有一只绣工精湛的给司马棣随身佩戴。林密笑道:"这只是李尚宫亲手绣的,里边都是太医院配的药材。皇上若觉胸闷、气喘时可以拿出来闻一闻。另有玉屏风散可以时常服用,防患于未然。"
林密瞥见托盘里还剩了一个香囊,回头质问,送香囊的宫婢小声道:"这是给皇后娘娘的,或许是奴才们拿错了一只。"
第19节:第二章独寐寤者(8)
司马棣侧目问:"皇后怎么了?"
"听闻娘娘鼻塞得厉害,奴婢只是送药,也不清楚。"
林密蹙眉挥挥手,小宫婢忙退下了。司马棣半倚着靠枕,出神地想着事。林密四下里交代叮嘱了宫人一番,回到床边请示:"皇上,奴才与李尚宫商议之后,觉得宫中的桃李杏树皆留不得,以及许多花草都要挖去,以避免来年开春以后那些花粉令皇上龙体不适。不过夕莲花动不得,皇上日后尽量少去太液池走动,龙体为重啊!"
司马棣疲惫地答:"朕知道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但是,配寝殿的花园可以不用动。"
林密惊疑反问:"皇后寝殿?"
"嗯。"司马棣虚弱地点头,合眼道,"朕不会去,那边的花草就留给皇后吧。"
林密犹疑着领命,"奴才遵旨。"
天气微热,在床上窝了几日的上官嫃待不住了,偷溜到殿外长廊里乘凉,眼巴巴望着西边。不一会儿,莫尚仪又把她拉回去,再三叮嘱元珊不准让皇后出门受风。在元珊的央求下,上官嫃没法子,满不高兴地撅着嘴在床上倚着。听宫婢们说因为皇上的喘疾,宫里到处都在砍树,偏偏配寝殿没动静,上官嫃急了,愁眉苦脸地对元珊说:"我这里有好多好多花草,难怪皇帝哥哥不来看我……"
元珊一本正经地说:"娘娘别急,等皇上龙体好些了一定会来的。"
午时蝉鸣大噪,却催人昏昏欲睡。元珊替皇后打着扇,有一下没一下,末了手慢慢地停下来,靠在床头睡着了。没有一丁点风,殿内的纱帘帐幔纹丝不动,一切像凝滞了般。
映满阳光的花窗上忽然闪过一个影子,接着传来一声轻微的嘎吱声。上官嫃睡得浅,很容易醒来,眼珠子骨碌一转,瞅见了刚从花窗外头爬进来的査元赫。他身上一袭绛紫缎袍,衬得面如冠玉,却贼头贼脑地蹲在榻上,食指竖在唇边,一面发出嘘声一面猫着腰走近。上官嫃冲他眨眼微笑,悄声问:"元赫哥哥,皇帝哥哥呢?"
査元赫蹲在床边,笑嘻嘻地说:"皇帝舅舅还在养病,我偷偷来看你。"
上官嫃支起身子,关切地问:"皇帝哥哥还喘么?都怪我,要不是我,他就不会淋雨生病了。"
"好多了,太医说那是痼疾,不能根治。上官嫃,你呢?还难过么?"
"难过?"上官嫃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査元赫问的是小元的事。她突然悲伤起来,自私了好几日,这时候才想起小元还没有入土为安,她不是一个好主人,"元赫哥哥,你知道小元在哪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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