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灵秀连忙过去坐在床头,托起李怀玉让她侧了身,方便灌药。
这一翻动,白德重才发现床上的人脸色惨白如纸,屋子里的血腥味儿也重得很。
“怎么回事?”他愣了愣。
灵秀咬牙道:“小姐被夫人打了个半死,眼下浑身没一处好的地方。老爷不管不顾的,却还要把小姐这最后一口气给打没!她好歹也是您亲生的女儿啊!您的心怎么这么狠!”
一听这话,白德重意外了:“夫人打了她?”
顿了顿,又皱眉道:“她犯那么多错,自是该打!”
额角青筋跳了跳,江玄瑾看着白德重,终于是忍无可忍,寒着脸喊了一声:“御风!”
乘虚去了江府,御风听了消息就先过来了白府。此时闻声,御风立马抽出腰上的峨眉刺。
“干什么?”白德重厉声道,“这可是白府!君上越矩不说,还想欺主不成?”
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话,江玄瑾朝御风下令:“把闲杂人等清理出这个院子,你在门口守着,没我的吩咐,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
“是!”御风应下,峨眉刺横到白德重面前,推着他就往外走。
这“闲杂人等”四个字里,竟包括了他?白德重出了房间,回头一看,当真是怒了:“江玄瑾,你欺人太甚!明日朝上,老夫定要参你一本!”
放下空药碗,江玄瑾起身去门口,捏着门弦看着外头那气急败坏的人,冷声道:“大人只管去参,本君等着陛下召见。”
说罢,挥手就扣上了门,将嘈杂的声音统统挡在外头。
屋子里的人都吓得不敢吭声,医女哆哆嗦嗦地理着御风带来的药材,灵秀也慌忙去看床上的怀玉。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吓得她惊呼出声:“小姐!”
床上的人眉头紧皱,方才还惨白的脸,转瞬就红成了不正常的颜色,嘴巴微张,浑身抽搐,像一条摔在石头地上的鱼。原本上好药的肌肤,又渗出了血。
江玄瑾下颔紧了紧,连忙大步跨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触手滚烫!
轻吸一口气,他扭头看向医女:“发高热了。”
医女一听,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又把了把脉,神色霎时凝重。
怎么?江玄瑾看着她。
医女叹息,伸手指了指门外,起身便往外走。江玄瑾会意,跟着出去,带上门。
“我就直言了。”门关上,医女低声道,“这姑娘内外伤都重,尤其脾肺,若是不发高热,吃些灵药许还有转机,但这时候高热不退,恐怕……”
剩下的话她没说。江玄瑾也明白,脸上波澜不惊,袖口却是微微收拢了些。
医女叹息:“我且去再给她抓些退热的药,劳烦君上找些酒水,让人给她擦擦身子。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她的造化了。”
“好。”低声应下,他看着医女离开,犹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夜凉如水,白府里各处都已熄灯安寝,唯独西院这一间厢房灯火通明。伸手接了接从门缝里漏出来的光,江玄瑾抿唇,极轻地叹了口气。
推门回去,他让灵秀找了半坛子酒来,然后拧了帕子,一点点地替怀玉擦脸和手脚。反反复复一个时辰,竟也没嫌烦。
医女的药熬送来,江玄瑾才终于停了手。
“给她喂下去。”医女比划,“小心别碰着她的伤口。”
灵秀应声将怀玉抱起来,江玄瑾接过药吹凉些,一勺勺往她嘴里送。
然而,这回的药李怀玉没有咽下去。竟是皱着眉悉数吐了出来。江玄瑾瞧着,脸色一沉,干脆就放了勺子,端起碗捏着她的嘴灌下去。
虽还是吐出来了不少,但好歹也咽下去一些。一碗药见底,江玄瑾又钳了她半个时辰,怀玉渐渐安定下来,不再抽搐。
夜色渐深,院子外头的吵闹声也逐渐消失。灵秀不安地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看坐在床边岿然不动的紫阳君,忍不住小声道:“君上,您去客房歇着吧,这儿有奴婢看着。”
江玄瑾没动,只换了帕子继续替她擦脸,顺口问了她一句:“你家小姐平日在府里吃什么?”
灵秀一愣,不懂他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按例每日早膳清粥小菜,晌午两个素菜一两米饭,晚膳与午膳差不多。”
说着,又絮絮叨叨地念叨:“这府里都是些见高踩低的人,知道夫人不待见我家小姐。吃穿用度就都有亏待。先前小姐痴傻的时候,他们还拿小姐取乐,没少趁着我不在打骂欺负她。如今好不容易小姐神智清醒了,他们又变着法克扣月钱银子,小姐日子过得实在艰难!”
江玄瑾听完,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低声道:“我以为……倒当真是我错怪她了。”
当时她说自己在白府吃不饱穿不暖,他还当她撒谎骗他同情,结果说的竟是真的,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那这么久以来,他以为的那些谎话里,是不是也有被他忽略了的、她的真心?
这念头一起,耳边顿时有无数她说过的话响起:
……
“你傻吗,姑娘家说给你赔罪,就是想勾搭你的意思,谁管到底用不用赔啊!”
……
“我不会放手的,别说这些没用的话。”
……
“在我眼里,自然是你最重要。”
……
江玄瑾皱眉,下意识地想摇头将这些声音赶开。然而,最后最软的那一句,还是无法阻挡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我想同你。岁岁常相见呢。”
她声若黄莺,尾音带着媚人的小勾子,勾得人心里发痒。
心口一热,江玄瑾只觉得喉咙微紧。低头再一看,方才耳里眼里那张笑盈盈的脸渐渐消失不见,床上的人依旧虚弱又苍白。
他倏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君上?”灵秀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他。
微微一怔,他察觉到自己失态,缓缓垂了眼:“没事。”
胸腔里的躁动渐渐镇定下来,江玄瑾伸手,又探了探怀玉的额头。
高热还是没退。
心里一沉,他扭头朝医女道:“来看看她。”
在桌边打瞌睡的医女回了神,连忙过来重新把脉。这一把,嘴唇就白了。
“如何?”江玄瑾问。
犹豫半晌,医女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听天由命。”
江玄瑾听了,低头看着床上的人,剑眉不松。
伸手拨了拨在她手腕上戴着的、跟了他多年的佛珠,他低声道:“就算是天命,也该偏心你一些才是。”
灵秀听着这话,愕然地看他一眼,莫名地觉得鼻子发酸。
白德重从西院离开之后。又回去了白孟氏那边。虽然很气江玄瑾这霸道的行为,但他冷静下来也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于是问白孟氏:“珠玑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白孟氏一顿,接着就委屈地道:“妾身不是说过了吗?想让她长长记性,所以让人请了家法。可家法一点也不重啊,谁舍得当真用力打她?您切莫信了那些个障眼法!”
“那紫阳君是怎么回事?”白德重皱眉,“你为何之前不告诉我是他在护着珠玑?”
白孟氏更加委屈:“紫阳君什么身份,半分颜面也不给妾身的,妾身哪里还敢告他的状?”
的确是半分颜面也不给,别说白孟氏了,他在他那里都没讨着好。
白德重想了想,觉得白孟氏说的也没什么问题,气归气,还是先洗漱休息,打算明日早朝参他一本。
可当真睡了一觉起来,走在上朝的路上,白德重又犹豫了。
昨日紫阳君面上一丝愧疚也没有,行坐之间一身正气,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模样。临走的时候,他更是半分也不怕他上奏皇帝,甚至说等着陛下召见。
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他不知道?
站在朝列中,悄悄看一眼龙椅上端坐着的帝王,白德重犹豫再三,终究是将想好的奏本给咽回了肚子里。
今日上朝的人莫名地少,朝会一个时辰便结束了。白德重疾步出宫,想着若是今日江玄瑾还守在西院不给说法,那他便去找江家老太爷说道说道。
然而,一只脚跨进白府,白德重被里头的场景吓了一跳。
红绸盖着的聘礼担子,从门口一路排到了前堂,一眼望过去,活像是一条火红的龙。
“老爷!”门房满脸喜气地上来朝他行礼,“您可回来了,江家的各位都在前堂等着了!”
微微一愣,白德重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暗道自己真是气糊涂了,都忘记今日是江府来下聘的日子。眼下璇玑的婚事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可以等空了再说。
提了提精神,他整理好仪态,迈步进了前堂。
白孟氏已经在前堂里站着了,余光往那满屋满院的红色上一扫,简直是喜上眉梢。
聘礼一向决定着婆家对儿媳妇的重视程度,她家璇玑可真是出息,竟让江家给出了六十四抬的最高规制,光看前两担露出来的边角,就能知道那红绸下头盖着的东西分量多足。
她身后站着的白家亲戚都艳羡地道:“璇玑嫁得好啊,这女儿没白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