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些事他不遇到便罢了,遇到了总要力所能及的争上一争,便是被认作不依不饶也得说。
他道:“晚辈身为男儿倒也无碍,只是宁姑娘却因为他差点被烧死,此时又被送往通州,生死未卜,这才是徐呈该负责的。”
因有祖父在堂,徐呈劝着自己莫要出言强辩,只是眼前这个书呆子梗着脖子咄咄逼人,怎能忍得,怒道:“负责?凭什么让我负责?是我放的火还是我烧死的人!”
说完看了眼徐良,见他并无愠色,才略略放心。
陈嗣冉一听怒火顿起,见上位坐着的徐良又不言不语,一副任他混闹他自岿然不动的做派,他再也坐不住,站起来揖了一礼,质问道:“徐公素来廉正,此时是要包庇自己的孙子么?”
此话真是胆大,莫说徐良是朝廷正三品大员,又有一等公的封爵,便是作为一个晚辈也不该问出这种话来。
徐良笑了笑,倒有些赞许之意,为了他这般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问他:“你想让我怎么处置徐呈?”
陈嗣冉道:“唯望徐公致信宁州长言明一切,并让徐呈负荆请罪,还宁姑娘公道。”
徐呈哼笑一声,又接口道:“你不知道郎情妾意啊,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以为她有什么公道可言?”
陈嗣冉怒道:“那你可知道通州宁家二房老太太门前立着一座贞节牌坊,家中有这样的人在,怎能容得下她,她到了通州必死无疑,你但凡有点良知……”
“什么良知?难不成你想让我娶她?”
说话的人一副满不在乎漫不经心的语调,陈嗣冉握紧拳头,终于明白正午过来时陈候说的那句“无济于事”。
徐良这次终于呵斥了徐呈一句,陈嗣冉已经心灰意冷,无奈施礼道了声“告辞。”
徐良道:“呈儿做错了事,我自会严惩于他,负荆请罪也可……”陈嗣冉眼睛亮了亮,紧接着却听到:“改日便让他去宣德候府负荆请罪。”
这一刻陈嗣冉终于明白寺中古树下站着的姑娘是怎样一番心情,临出正堂,他一身火气尽消,下了决定,背着身道:“你不娶,我娶!”
此前徐呈的火气还能压一压,只不过是欲呈口舌之快,此时却觉得胸中一团火起,几步上前扯住他,怒道:“你娶?你凭什么!”
陈嗣冉欲要甩脱他,一争不得,那手还紧紧拽着他的前臂,他看着徐呈这张脸也讨厌,这一场自青州耽搁了的约架终于成行,两人都只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采用的大多是本能的打架方式,不一会发髻散乱,滚到在地。
徐良此人也奇,只看着,不劝,也不叫人来拉开,等这两人都滚成了泥猴,鞋袜都不全的坐在地上,他才唤了人来将地上的两人分两个方向抬走了。
只是自这日后,徐呈却不知是着了什么魔,陈嗣冉那边嚷嚷着要娶,他这边就嚷嚷的更大声,徐良这下却是真发了怒,仗打了他三十关了起来。
——
这日陈大龄终于回归本职,和另一个护卫吴青石守在石榴院前,虽然枝头上蝉撒水点点铺在脸上,陈大岭一向没表情的脸却难得扬起一点弧度。
直到一个明艳妩媚看着三十许的美夫人从小轿中下来,他一眼看到,脸上这点细微的弧度立时有些难以维持。
来人是魏国公府长房的嫡小姐,行二,如今是信国公府嫡长媳,也是徐呈的母亲,闺名沈宜修。
院前守着的两人分工明确,吴青石忙迎上去,引着沈宜修进院,陈大岭则转身进院禀报。
这院中住着的是魏国公府长房独子沈霑,他是正德三年状元,现官拜吏部尚书。
院中沈霑坐在石榴树下正在和一个细长眉眼有些瘦弱的少年说话,少年有些雌雄莫辨,笑起来嘴角成勾,勾得人心痒痒,但到底年少骨骼未长成,过于瘦削了。
而沈霑,有句流传在闺阁女儿中的话,叫京城三千好儿郎,独有一公子,说的便是他,这话是陈大岭跟着徐呈时听到的,他当时已经被宁泽的作风惊了眼,再听了这句话,一向不波无澜的内心也不由得感叹闺中女儿果然都憋坏了,一个比一个大胆,沈大人也是她们可以臆想的?
只是这句话也对也不对,气度上沈大人担的起这个“独”字,但或许是因为久病,心思郁结,染上眉宇间便显得阴郁气太重,失了风华。这句评价自然也不是陈大岭这个闷嘴葫芦说的,而是昨夜吴青石酒后同他讲的醉话。
他自是把这句话当作胡言乱语,但昨夜的话没那么快在记忆中消失,禀报的时候不由得就多观察了几眼,一看却微微愣住,直到那少年起身闪躲进西厢,他才回神。
他离开不过半年,沈霑眉宇间那股怎么也挥不去阴郁似乎消失了,竟然带出些清朗来,连带着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他回头正见吴青石进来,抛给他一个十分疑惑的眼神,但吴青石并没有接受到,似乎对沈霑的变化他并不曾意识到。
端庄雍容的沈宜修一见到沈霑立时红了眼眶,悲悲戚戚道:“五弟,你可要救救呈儿啊。”
其中缘由沈霑早已知晓,还是由着沈宜修婆娑着泪眼讲了一遍,待她说尽了推给她盏茶,才道:“二姐,国公爷管教孙子,我怎好插手。”
沈宜修急道:“呈儿这次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嚷嚷着非宁泽不娶,我怎么能让他娶这么个不知羞的丫头,他一向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他,他会听的。”
乍一听到宁泽名字,沈霑有一瞬间恍惚,下意识便看向西厢的方向,少顷才回神意识到躲在那里的少年,此时同宁泽还无牵扯。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棋局已变,也不知这二人是否还会遇到?
沈宜修见他出神,想握住他,又想起什么,只拉住他的袖子哀哀切切的求道:“你就再去劝他一回,让他改了心意吧,不然真要被他祖父打死了。”
沈霑却不以为意,道:“二姐何故一定要阻止这桩婚事,阿呈喜欢娶了便是。”
话虽如此说,他却也晓得,徐呈之所以这般,对宁泽未必没有喜欢,却也不过是一时意气,大多还是同那位陈候家的公子置气,少年心性总是你争我夺才得趣味。
沈宜修一听这话更是着急,可从未想过沈霑对待此事竟然是这番态度,又道:呈儿自幼丧父,他虽然有些顽皮,我却一向舍不得对他严厉,他喜欢什么也是尽量给到,娶亲这件事上却不能由他,女儿家家世倒是无所谓,再好也越不过我们家,只是却不能娶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姑娘。”
口渴去喝水正巧路过的陈大岭听了这句不由得嘴角下沉,作为一个不得已的帮凶,他觉得自己若不是脸太黑,已经羞红了。
再看沈大人似乎也有些生气,淡淡的说了句:“人无寿夭,禄尽则亡,二姐如此宠溺他未必是好。”
到底沈宜修没能劝动沈霑,只好生着气无功而返。
☆、第12章 族长
宁泽进通州城的这天风和日丽,白云飘在鼓楼顶上,让她的心情略微松缓了几分。
静言耐不住性子,船刚停稳她就跳了下去,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的方嬷嬷拉住她,木着一张脸塞给她些银两,静言笑嘻嘻接了。
方嬷嬷施人恩惠也没想着要人感恩戴德,可是有人太干脆,她就不大舒服。
最后静言只对他们挥挥手就算作别了,然后头也不回一走一跳的进了城门。
方嬷嬷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对面远去的人是只白眼狼一样,等静言走远了也只冷哼了声,仍旧没说话。
宁泽却是忍不住笑了:“我在人家庙里睡了半天,这才顺路捎了她一程。两相抵消,嬷嬷实在不必计较。”
方嬷嬷略有些不自在,忙道:“田庄上多得是不知礼的媳妇汉子,有时候闹腾起来也是呼天抢地,可在平日里多也知道掩饰一二,像这个小尼姑这般直白的人还真不多见。如今这个世道,我怕她这个样子活不下去,小姐不怪我擅自给她些用度吧?”
一些银钱宁泽自是不放在心上。
不一会张瓜套好了马车,几人上了车,宁泽命张瓜慢行进城,顺天府风物同青州大不相同,宁泽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很想仔细看一看。
她将车帘掀开一角朝外望,青石板大街上人头攒动,店铺栉比鳞次。她起了闲心,挨个数了一遍,不过一条短街之上三十六行一个没少。通州是大运河最北端,往来贸易便捷,其繁华自是青州不可比拟的。
转了个街口没走多久就见到族长派来接她的人,说是接,其实是绑。
一行来人刚问明了姓名,一个高壮的胖嬷嬷直接伸手将她从马车中拽了出来,硬把她塞进一顶小轿,杜嬷嬷等人着急围上来,两边人一阵吵嚷,引得许多路人围观。
最后是个精瘦的汉子站了出来,摈退了几人,在轿门口对她道:“九小姐,大家都看着呢,两方起了冲突可就不好了,老爷吩咐小的只请九小姐到祖宅,其余人等还请九小姐让他们即刻回去吧。”
宁泽在族里行九,是以被称作九小姐。
她被胖嬷嬷强摁在轿子中,粗胖的手指紧抓着她的肩膀,她还没做什么,胖嬷嬷嘴里就骂骂咧咧:“小浪蹄子,老实点,今日到了老婆子手里也让你知道点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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