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喜侧头看着季瑶充满笑意的双眸,嘴张了又张,到底半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进到屋子里,季瑶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闺房,这满桌的经书和念珠实在是太过晃眼了。
最最让她震惊的是,床榻旁竟然摆放了一张供桌,供桌上摆着香炉、木鱼、佛香和一个偌大的金身佛像,当真是匪夷所思。
“啧啧……”季瑶刚坐下,目光便被那高悬的佛旗吸引住了,抖着声音道,“常喜,赶紧找人把这些……这些……还有那些都给我搬出去,多瘆人啊。”
“常喜知道了,不过还是先给伤口上药吧。”常喜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倒在伤口上。
“你一点一点地倒要到什么时候?反正都是痛,不如给我个痛快。”季瑶说着劈手夺过药瓶,一股脑全倒在了伤口上。
常喜吃惊地眼睛都直了,看着季瑶龇牙咧嘴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家小姐今日怎么如此反常?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几年前,常家还是那个常家,小姐还是原来的小姐。
八珍面在这个时候被送进房间,季瑶脸色一变,喜滋滋地凑到桌前大快朵颐,将一大碗面连汤喝尽,连着那两猪肘蹄子也啃了个干干净净。
常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这会子捧着两个大盒子,正吃力地跨过门槛:“小姐,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可以去江家了。”
季瑶摇了摇头道:“我得先去向爹爹陪不是。”
“天色不早了,小姐还是先去江家吧,二老爷回来了也好有个交代,老爷那不急,小姐回来后大可以跪上几个时辰。”
季瑶细细一想,觉得常喜这话很在理,遂起身擦了擦手:“也好,那我们就先去看外祖母吧,想来这几日她也没少为我的事担心。”
常喜杵在原地不动,愣愣地看这季瑶,季瑶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目光一闪笑道:“对了,我们去江家时顺道去龙哥铺子买些桂花糕吧,外祖母向来都爱吃我买的桂花糕。”
“小姐……”
听到常喜低声唤着自己,季瑶撇了她一眼没有放在心上,正要出门去,便听常喜轻声道:“龙哥铺子几月前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多年的心血就这么毁了,只好举家回了扬州。”
“这样……”季瑶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正寻思找什么借口好,常喜又讪讪开口道,“江老太太已经过世了,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季瑶听到外祖母过世的消息,心口大震,几乎是下意识地扯着嗓子问道:“外祖母过世了?!”
话说出口,季瑶已是后悔莫急,“彭”地一声,常喜手中的锦盒登时摔落在地,一双眼睛里除了震惊便是震惊。
季瑶有些慌乱地扶额,对着朱门发了好一会愣,才许许抬头道:“常喜,大概是我饿久了,饿的头脑发昏,竟然不记得过去一年发生的事了。我以为……不过短短一年,能发生什么大事?忘了也就忘了,竟没想到外祖母竟然在这一年里离开了……”
她说到后面,已然带了哭腔,一双清澈的眼睛红的不像话,正欲哭出来,一旁的人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常喜有件事想告诉小姐,小姐……可一定要撑住了……”
不知为何,季瑶心口陡然一跳,那一跳实在是厉害,厉害地她差点要痛晕过去,好歹还是稳住了心跳,手紧紧地抓着朱门看向常喜。
☆、第四章 众叛亲离
马车轱辘声非常大,可季瑶此刻却是什么也听不到,她总算知道当自己从棺材里醒来的那一刻为什么会忘记了过去那一年,独独忘记了那一年。
短短一年,父亲惨死,外祖母病逝,母亲闭门参佛谁也不见,更重要的,是这些惨事全是因她季瑶而起!
如今,所有的痛楚都在同一时刻侵袭而来,叫她如何承受?常喜坐在她身旁,看着她衣襟被打湿一大~片,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她原以为小姐说要向老爷请罪,是打算在祠堂跪上几个时辰,这事自老爷离世后小姐隔三差五便做,她起初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可到了后来才反应过来小姐的不对劲,其实事情的惨烈远比她口中所说要残酷百倍,当时的权斗自己也看不清楚。
常喜低叹一声,忍不住自责,若是自己能有小姐的一半聪颖,小姐如今也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连出个主意的人都找不到。
“咕隆!”
马车剧烈一晃,到底还是停下了,常喜有些担忧地伸出手去,想要唤她却又不敢。
“大小姐,江府到了!”车夫见马车内没有动静,扯着嗓子喊道。
季瑶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眼眸中的猩红和掩饰不住的悲伤看的常喜心头一酸,未曾想,季瑶抹了把眼泪,毅然起身道:“走吧,该谢的还是要谢。”
季瑶朝着江家大门走去,守在门口的下人倒是没有出手阻拦,只不过……他们脸上的神色复杂的很,有吃惊有鄙夷还有忌惮的。
季瑶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目光一扫打量起四周来。
江家的格局倒是和一年前没有丝毫变化,处处都讲究,就连院子里的角落都摆了一堆精雕的假石。
“季瑶?稀客啊。”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季瑶一听便知是她的表姐江楚绣,可这语气却阴阳怪气的,似乎掺杂着些嘲讽和敌意。
“表姐……”季瑶转过身,不由得眼前一亮,面前这个美目流盼,神态间自带孤傲的美人正是她最从小玩到大的表姐,当即冲她开口一笑。
江楚绣却仿佛吃了一嘴巴盐,惊恐又厌恶道:“我可受不起你这声表姐,季瑶,冬至之后,你可是快一年没来我家了。”
“怎么今日……”江楚绣注意到常喜手上的锦盒,冷笑一声道,“你若是想学黄鼠狼,还是免了吧,我们江家人就是小心眼,受过一次伤便永远记着!绝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季瑶见她直言不讳,丝毫不掩饰对自己的讨厌,想到往日两人要好的同榻而眠,心头不由得一凉,忙道:“表姐,外祖母的事情我也很难过,就算我做错了什么,过去这么久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你?”江楚绣似乎是听到了很可笑的事,上前一步,怒道,“冬至那日,你带人大闹江府,掀桌砸碗不说,还对我爹动了手,你那时说的,我们江家的人个个都该下地狱!这些事你可以当做没发生过,我不可以,现在要我原谅你,简直可笑!”
季瑶脸色一白,这事常喜竟然没有和她提起半句!害得自己现在如此尴尬,正想安抚江楚绣两句,不远处便传来一道轻朗的声音:“楚绣,你在同谁说话?”
江楚绣咬牙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道:“常!季!瑶!”
话音未落,那道声音的主人迅速从廊道拐角冲出来,颀长的身影一晃便到了季瑶面前,剑眉英挺、棱角分明、一双黑眸闪着星光的正是江楚绣的亲大哥,江骙。
“你来干什么?滚出去!”江骙二话不说就推搡着季瑶往外走,常喜横在两人中间,嘶声道,“江少爷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季瑶也被江骙这发狂的神情吓着了,表哥向来温文尔雅,是金陵人尽皆知的大才子,怎么如今见到自己也控制不住情绪,自己往日到底是造了多少孽啊?
“表哥……你……你别激动……我今天是带着礼物来表达你们对常家的帮助,东西……东西我放这了……”季瑶掷下锦盒,拉过常喜就往外逃窜。
“谁要你常季瑶的东西?给我滚!下次再来一定把你们打出江府!”江骙一把抓起地上的锦盒往季瑶身上砸去,见没有砸中便又追上去拾起,一路追砸到了江府门口。
无奈季瑶脚上有伤,跑的慢了些,便被那飞过来的锦盒砸到了后背,锦盒跌在石阶上,里头的珍珠顿时散落一地。
江府坐落在繁华的古畔街,门外不少往来的马车和行人,这会都被这动静吸引了,定定地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
“这不是常家的姑娘吗?”
“就是那个被国师选中活祭,在棺材里呆了十三天不死的神女?啧啧,漂亮啊!我看是仙女才对吧!”
“哪呢哪呢?让我看上一眼!”
周围人顿时骚~动起来,想尽办法地往前面挤去,还有不少贪小便宜的,想要浑水摸鱼拾几粒珍珠回去,这条路来往的马车本就多,这一下子就给彻底堵死了。
“怎么回事?”
一着水墨色长袍的男子从马车中跳下,淡漠的脸上却有一双锋利的眸子,显得格外地突兀,他朝着人头攒动地处遥望了一眼,低声呢喃道:“江家?”
旁边的老奴应声道:“没错,正是江家,不知道江家这是出了什么事,但挡着道总归不是好事,世子,让老奴去和江家的人说一声吧?”
“这离定王府不远,我走几步便是了,你先回去吧,想必今晚也会留宿定王府,你明日再派车来接我就是。”
男子说完这话不等老奴应声,便抬步往人群缓缓走去,心中冷笑,江家,和常家一样,支持太子的人总有一日都要死在定王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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