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酥将头埋在那个充满幽香的怀抱中,透过衣裳传来的体温如此真实,她的心如同粗粝的岩石滑入温泉水中,瞬间感到温暖而安全,她重重一叹。
“师兄,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其实此前,阮酥一直都在挣扎,究竟要不要将前世的一切告诉玄洛,她又该如何对他说起:她和印墨寒之间,七载夫妻,两世情仇,爱恨已深入骨血,谁欠了谁已经计较不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的羁绊。
可是现在,她没有半点犹豫,前世的苦果让她彻底了悟,只有信任与扶持,才能让爱走得更远,错过的美好既然已成遗憾,她不愿今生再重蹈覆辙,她心中充盈着面对一切的勇气,毫无保留地对玄洛和盘托出。
“至此我才明白,从前种种,竟是我错恨了他,纠缠我两世的心结,总算是解开了。”
玄洛握着阮酥双肩的手不由收紧,心中翻江倒海,出乎意料的真相着实让人难以接受,若说一点都不嫉妒,那便是说谎,可是印墨寒的选择却也深深震惊了玄洛,试问天下,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又有几人?印墨寒情深如此,即便玄洛,也得叹一声自愧不如。
良久,玄洛放开阮酥,退开一步,他的面色平静如水。
“没想到印墨寒对你竟如此情深义重……”
他垂下眼帘,轻轻叹息。
“我知道了,只要是酥儿遵从本心做出的决定,无论是什么,我都能理解……”
看着玄洛的眼睛,阮酥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两个母亲争夺一个孩子,双方奋力揪扯僵持不下之时,先放手的那个,必然更加舍不得心爱的人受到伤害。
似乎被这种温柔刺伤,阮酥反握住了玄洛的手,一字一句,满怀伤感。
“我曾答应他,不喝孟婆汤,来世也一定记着他,可是趟过了黄泉路,走过了奈何桥,一切便已重头来过……我们,始终回不去了,但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切重演,师兄,你可愿意陪我?”
玄洛一声长叹,于是伸手拥抱住她,阮酥没有看见他唇边慢慢浮起的那抹浅笑。
他就知道他不会输。
什么选择都能接受?开什么玩笑!前世的他,的确只是一个看客,可是如今,看戏的人既已入戏,休想让他就此退场,玄洛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一向狡诈阴险,心爱的自然要想办法握在手心,他明白印默寒前世为阮酥所做的一切实在太过震撼,要阮酥放弃他是绝无可能的,硬逼只会适得其反,她痛苦,他看着也心疼,还会让他们之间产生嫌隙,不如以退为进,他就不信她又能舍得下自己!退一万步讲,倘若......她真的选择了印墨寒,他不择手段也会将她夺回来。
“酥儿想怎么做?”
无需直言,他便能猜到她内心所想,所谓心有灵犀便是如此吧!阮酥倍感欣慰的同时,也暂时卸下了心中的忧虑。
“我想让他从宿命中解脱出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既然不能与相守一世,那么起码还他一生平安,这或许是如今阮酥唯一能为印墨寒做的。
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只要不是阮酥,玄洛自然愿意用别的一些东西补偿印墨寒,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毫无顾忌。
“只有身居高位,方能高枕无忧,酥儿想替印墨寒铲除威胁,让他顺利掌权?”
印墨寒一旦掌控了天下,又怎么可能放他们安然离去,玄洛的警惕,阮酥岂会不明白,她摇摇头。
“并非如此,印墨寒他从来不是一个利欲熏心的人,他喜欢喝淡茶,看传奇,闲时爱在廊下坐着画灯笼,雨季来了,还曾亲手在院子里搭过竹棚给鸟雀避雨……所以我知道,这样的人,即便真当了皇帝也不会开心……”
阮酥说得有些伤感,多年前,她懵懵懂懂闯入那间厢房,遇上了那个将她伸手拉出黑暗的人,那时他的笑容,好似三月春风,温暖明亮。本该是山涧中一方温润白玉,奈何身陷泥淖,沾染了血污。
注意到玄洛面容紧绷,阮酥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忘情,连忙轻移目光,一带而过。
“说起来,师兄此次出京,可曾查清竹山教……以及梁王旧部的来龙去脉?”
梦回前世,从印墨寒口中得知的蛛丝马迹来看,最后的最后,祁清平、德元公主、以及梁王旧部这三股势力,必然已经同气连枝,让印墨寒难以招架,不得不选择与玄洛联手,今生若还是如此,那么便危险了。
固然因阮酥提起印墨寒那些旧事短暂失神,让玄洛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她毕竟还在月子中,玄洛怕她站得久了受凉,便径直将她抱回床上,替她披了衣裳,方缓缓道。
“竹山教背后的势力很是复杂,除梁王旧部及一些江湖帮派外,还有某些朝中重臣的资助,他们都是当年梁王簇拥,只不过近年皇权稳固,难以掀起波澜,其实谋逆之心一直未死,我命颉英混入其内部,探查到不少可靠的消息,虽说立储遗诏一事纯属无中生有,但早年先帝专宠先秦太妃,生怕自己死后她受太后折磨,便秘密召集了三名亲信,传下一道遗诏,若是太后与新帝对他们母子不利,便可逼宫废帝,后来秦太妃病故,梁王战死,这道遗诏自然成了空谈……”
说到此处,他眸光微动,唇边噙了一抹讽刺笑意。
“若是梁王果真死得平常倒也罢了,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现有知情者密报,当年梁王之死,乃是皇帝私下与北凉做了交易,以十五座城池为代价取其性命,所以在战场上一向光明磊落的北凉,竟在箭上淬了剧毒,以至于小小擦伤便断送了梁王性命。勾结敌国斩杀忠良这种事,放在哪里都注定是个污点,何况祁悠声望如此之高,若是公之于众,除了要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外,只怕蛰伏已久的三名亲信,定会祭出那道遗诏,借机起事……”
阮酥联系前后,凝眉沉思,一个想法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我大概能猜到那几名亲信是谁了……”
“哦?”
玄洛似笑非笑地望着阮酥,只见她眼若流星,明亮无比。
“先帝最宠爱的小妹德元公主,被先帝认作义子的先淮阳王祁琮,还有一人,虽目前还猜不出身份,但必然就是操纵竹山教的幕后主使!我之前一直奇怪,德元公主已是年逾古稀,即便有效仿东篱自立为王的野心,又能当政几年?想来这两辈的皇族,她都并不亲睐,只有当年的梁王,她曾分外宠爱,加上先帝嘱托,一切倒说得过去了。而淮阳王祁琮,出身平平,当初不过是梁王伴读,却因先帝器重,不仅将他收为义子,还培养他成为一代良将,知遇之恩自然值得相报。先帝那道遗诏,定是被他嵌在了金钗之中,否则祁清平如今,又怎会大张旗鼓寻这东西呢?”
玄洛暗叹一声,他的酥儿果真是聪明过人,明明是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印墨寒却偏偏要将她做温室娇花养。
“正是如此,那道遗诏,不仅能够唤醒朝中沉寂多年的梁王势力,也是聚集淮阳王分散在各处旧部的一个绝佳借口,难怪祁澈那时拒绝了我,原来印墨寒开给他的条件如此诱人,看来为了对付我,印墨寒已是不惜开门揖盗。”
阮酥低头不语。
玄洛这是在提醒她,并非他不肯放过印墨寒,眼下却是印墨寒咄咄逼人,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
“他因执着前世纠葛,迷失了本心,还请师兄不要同他计较,我会想办法说服他。”
“说服之后呢?即便他肯暂时与我们联手,除去德元一干人之后,总是要有个结果,还是……你有别的想法?”
因为阮酥,注定他二人水火不容,纵使能够一致对敌,待阻碍铲平,龙椅总不可能空置,若是他们终有一场较量,到时候她又希望谁胜谁负?
阮酥微微一笑,这几日来,她每天都在思考万全之策,总还算有点眉目。
“师兄忘了祁瀚?过去我曾说过,此人榆木脑袋,直楞得不行,如今看来,却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了。他待你如知己,若是做了皇帝,师兄足以自保,而与他血脉相连的印墨寒,他也绝对能够善待。到那时,我便就没什么牵挂了,天南地北,无论师兄欲到何处遨游,阮酥都愿策马相伴……”
367 初见吾儿
印墨寒匆匆赶到玲珑阁,轻霜中迷药的事,很快便传到了他的耳中,闻讯赶来,他飞奔上二楼,却见阮酥正在窗边做着绣品,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她还在,并没有就此跟着玄洛远走高飞。
“你来了。”
阮酥抬头看着呼吸急促的印墨寒,绽开淡淡笑意,这笑容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既没有嘲讽,也没有怜悯,而是温暖且善意的。
“我让人煮了安神汤,要喝些么?”
阮酥放下绣棚站了起来,走向一旁的红泥小火炉,揭开煨在火上的砂锅,见她步子缓慢,印墨寒回神,赶紧几步上前抢先从她手中接过碗。
“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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