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尊夫人乃是个妙人,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可惜了。”
“你来迟了。”
印墨寒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玄洛。
“她死了,我们的交易,便没有任何意义了。”
玄洛眸光一闪,皱眉道。
“决战在即,你难道要在此时退出?”
印墨寒没有说话,他站了起来,轻声道。
“答应过你的,我仍会兑现,我手上余下的筹码,也可全数奉上,因为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不需要了。”
说着,他迈步向墓室外走去,玄洛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出声阻止,突然,他的目光猛地凝在镇墓兽上,按住腰间的宝剑。
“出来!”
阮酥只得从从镇墓兽后头走了出来,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那些只言片语当中,包裹着一些她仿佛听得懂,却又参不透的秘密,以至于在印墨寒抬脚离开时,她忍不住踏出脚步,被玄洛发现。
“你一直藏在那里?”
玄洛的声音平静里含着一丝料峭,指尖的长剑却一点一点慢慢出鞘,阮酥知道,这一世的玄洛,不可能对自己手下留情,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印墨寒却在此时顿住了脚步。
“她是我与酥儿认下的义女,还请九卿大人手下留情。”
说着,他瞥了阮酥一眼
“阿椒,过来。”
出得墓穴时,天已擦黑,细雨已经变成了细雪,在荒原之上覆了白白的一层,一大一小两种脚印无声踏过,不知过了许久,前面的印墨寒方才停下脚步。
“为什么还跟着我?”
没记错的话,他已经把她带离了玄洛的视线范围,前头就是熙熙攘攘城楼,往左走,便是回印府的方向,可是后面的丫头却依然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阮酥压下心潮涌动,低头哑声道。
“我没有跟着你,这条路,谁都走得。”
印墨寒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与阮酥七八分相似的脸庞,稚嫩而年轻,在那倔强而清洌的眼神中,他仿佛看到了十六岁时的阮酥,于是他什么也没说,继续朝前走去。
雪下得越来越大,几乎迷住人眼,印墨寒的背影也在这一片乱雪之中变得有些模糊,阮酥终究还是忍不住道。
“不觉得讽刺么?她活着的时候,你那样对她,现在她死了,你又做这伤感姿态?不觉得讽刺么?”
印墨寒没有回答,他的脚印,深深浅浅地踩在雪地上,却仿佛一步步踩踏在阮酥的心上。
“不要告诉我,你准备把她嫁给玄洛,原本是想保全她?这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印墨寒依旧沉默地前行着,阮酥几乎是愤怒地朝他吼道。
“那又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身遭剜肉之苦?你说句话啊!印墨寒!”
印墨寒只是轻轻地道。
“你的话太多了,阿椒。”
印墨寒走得很快,季椒这具身体根本跟不上他的脚程,可除了跟着他,阮酥几乎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她不知道上天为什么安排她重新回到前世,透过另外一个人的身体去看印墨寒,可是不得不承认,在看到了这样的印墨寒后,原本已经印刻在骨子里的那些仇恨,已经产生了动摇,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挖出那些隐藏在印墨寒背后的真相,却又害怕着那个真相,害怕自己恨了那么多年,却恨错了人……
华灯初上的京城,寒冷也未能冲散繁华,印墨寒的身影没入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一转眼,便再也寻不到,阮酥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去往何方,一个清秀的小道士出现在她面前,微微躬身。
“姑娘若想寻人,还请随我来。”
阮酥抬头,摘星楼的牌匾立在琉璃瓦下,不知不觉竟到了广云子所居之处,她动了动嘴唇,还是从善如流地跟着小道士走进楼中。
小道士引着她走进一间静室,竹木铺地,檀香袅袅,一道六幅屏风做成的隔断立在中央,阮酥刚想绕过去,小道士却对她摆摆手,示意她就站在此处。
阮酥正要开口问他,却听屏风之后,响起印墨寒的声音。
“无论什么样的东西,凡印某所拥有的,尽可拿去,只望道长能够救她。”
只听广云子道。
“公子为何如此执着,老道已经说过,世上本无起死回生之术,除非逆天改命,重坠轮回。”
“这样……也使得。”
广云子摇头。
“公子可知,你的面相贵不可言,乃是天生帝王命格,只要渡过此劫,便能君临天下,长命百岁,而逆天改命的人当遭天诛,注定世世生不得善终,死入阿鼻地狱,受酷刑之苦。”
印墨寒沉默了半晌,方轻轻道。
“我来此之前,已好做破釜沉舟的准备,并没有打算活着离开。以命换命,很值得,只是……我想问道长一句,重入轮回,印某是否还能与阮酥相见?”
“自会相见,只不过,阮酥乃是怀着对你的怨恨而死,这份执念着实太深,你纵然能忘尽前尘,她却不行,只怕相见之时,便是她向你寻仇之日,既便如此,你仍然希望她重活一次么?”
没有丝毫犹豫,印墨寒微微一笑。
“是的。”
广云子长长叹息。
“好,服下此药,一个时辰之内,你便会气绝身亡与阮酥重入轮回,但公子莫要忘了,逆天改命,下一世,你也终将不得善终……”
被现实击打得几乎站立不住的阮酥,此时终于如梦初醒,奋力甩开前来拉她的小道士,冲出屏风,将手伸向印墨寒,可惜终究晚了一步,那粒红色药丸已经被他咽下。
“阿椒?”
阮酥一口血喋在衣襟上。
“这算什么啊!印墨寒!你以为你这么做,能感动得了谁?这算什么啊!”
她捂住眼睛,泪珠顺着指缝滑下。
走出摘星楼时,街上的人群已经散去,只余几盏未灭的红灯笼和着飘雪在屋檐下打旋。印墨寒径自慢慢走下台阶,阮酥脸上泪痕已经干涸,带着麻木的脸容继续跟在他身后。
“你不是阿椒,你是谁?”
阮酥脚步一顿,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许久没有等到答案,印墨寒叹了口气,笑道。
“也罢,无论你是谁,都不重要了,我有些乏了,烦劳你扶我去一个地方可否?”
药丸的效力已经开始生效,他感觉身体里的力量慢慢被抽走,阮酥于是上前扶住他,她此时心中是空洞的,眼睛也是空洞的,人生的反转让她疲惫不堪,欲哭无泪,不知该怎样面对这血淋林的现实。
“你想去哪?”
“京城北郊,有一座小院……”
阮酥扶着印墨寒,感觉他身上的温度低得可怕,冻得她浑身一颤,两人沉默地走在街心中,印墨寒突然开口。
“你曾问我,为何要如此对待酥儿,其实我也时常在问自己为什么?起初,还是因为恨吧!酥儿与我隔着血海深仇,我无法忍受自己对仇人之女动了真情,可当知道真相时,已经无法自拔又该如何呢?我不想让她离开,又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便只能让她服下避子药,我娶了仇家之女,已经愧对泉下亲人,又怎能让流着阮家血液的孩子出生? 后来我终究放下执念,酥儿她却再也无法怀孕,这大约便是报应吧……”
他突然咳嗽起来。
“我这一生,都在为背负的仇恨而活,大仇得报之日,我以为自己终于得了解脱,想为自己活一次,与酥儿两人天南地北,何处去不得?何处不能安家?可惜虽有抽身而退之心,奈何早已深陷囫囵,身不由己……我自以为手段高明,掌控了大局,却不知已是养虎为患,画地为牢,几乎连酥儿都要保护不了……我原本以为,休妻能保她一时平安,却哪知女人的妒嫉如此可怕,就算入了佛门清净之地,也仍旧不肯放过她……”
说到此处,他想起自己那些口不对心的残忍话语,可是看着她被深深伤害时,他又何尝不痛?每当阮酥被他那些违心之语伤得体无完肤时,都仿佛在他心口深深划下一刀,那冷漠的微笑背后,是几乎崩溃的痛苦。
他狠心做出负心绝情之态,企图骗过那个已对他痴恋成魔的祁清平,奈何却骗不过自己的心,阮酥永远不会知道,她长伴青灯古佛的那些寂寥夜晚,窗外默默注视的印墨寒也同她一样心碎,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些前来骚扰她的登徒子,最后都死状极惨。
若是当时能忍住不去管她便好了,只要再等一年,熬过这最艰难的一年之后,他们便能绝处逢生,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女人的直觉最为敏锐,察觉到他并未对阮酥死心,且祁金玉不过是转移视线的一个幌子后,清平暴怒了,她目眦欲裂地望着印墨寒。
“印墨寒,论才貌,论智慧,论家世,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阮酥?为何那个白发的怪物却令你如此着迷?以至于要为她做到这般地步?你明明知道,只要我一句话,德元公主、淮阳王府,甚至是梁王旧部,这些全都会是你的!你即便要改朝换代,也不过是一夕之间,你为什么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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