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赶忙放下手中茶杯,暗自羡慕对面的钟柳氏,能在钟老夫人这越来越足的气势下安然自若。
“槿晏去接老夫人这都是应该的,从吴地过来,路途遥远,老夫人想必甚是劳累,怎能劳烦再让老夫人跑一趟。”
“夫人有心了。”
“哪里哪里,”谢夫人顶住从钟老夫人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压力,硬着头皮开口:“不瞒老夫人,我今日前来,就是想跟老夫人商讨一下,这,两个孩子的婚事。”
钟老夫人正拿起案几上的水晶糕,放在嘴里,嚼了两下,没滋没味的,愈发不开心。
谢夫人见钟老夫人恶狠狠地盯着案几,身上的气势是越来越足,心惊胆战的认为老夫人这是不满意前段日子谢府欲要退婚之事。
只好将视线转到钟柳氏身上,求助般的望着她。
钟柳氏刚被钟老夫人挑破心事,暗怪自己疏忽大意,既然想装作母慈子孝,怎能在钟澜出事时,冷眼旁观,被发现端倪。
此时有钟老夫人坐镇,谢夫人眼神过来,便知自己不能当个木头桩子。
顺着钟老夫人的心意道:“阿姈从小养在母亲身下,百般娇宠,我们自是不舍她早早就嫁去谢府的,但我们也知,谢……”
“咳!”钟老夫人终于将视线从水晶糕上移开,听见钟柳氏差点叫出“谢相”,猛地咳嗽一声。
这一声咳嗽,可差点将谢夫人吓坏了,一颗心紧紧地提着,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钟老夫人接着钟柳氏的话道:“槿晏是个好孩子,等了阿姈这么些年,将阿姈交给槿晏,老身自是放心的,待阿姈及笄之后,我们便给两个孩子商量成婚的事宜,夫人,您看如何?”
谢夫人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拿起案几上的茶杯,猛的喝了一口,顺顺气,对上钟老夫人的眼道:“我知阿姈是掌中宝,若不是我儿年长阿姈颇多,身,身子也不好,我也不会这般催促让阿姈嫁过来,实则,实则……”
钟老夫人见谢夫人眼中含泪,话都说不下去的模样,心里也可惜槿晏这般好的孩子,怎会偏要受这病中苦处。
摆摆手,示意谢夫人不必再说,安慰道:“如今姚神医也已找到,槿晏的身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夫人不必过多担忧。”
谢夫人拿出手帕,擦擦眼泪,“老夫人放心,阿姈嫁过谢府后,我必拿她当亲生的女儿一般对待,不会让她受到一点苦。”
钟老夫人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夫人有心了,日后阿姈,就要交给夫人照顾了。”
“应该的,应该的。”谢夫人红着眼眶,点头道。
等谢夫人走出钟府时,拎着钟老夫人送她的,说是从吴地带来的厨子做的水晶糕,满意的想:老夫人也不是那般可怕。
钟老夫人得了谢夫人日后会好好待阿姈的话,还将自己不喜欢吃的水晶糕,送了出去,也很满意。
只有钟柳氏依旧得体地在那跪坐着,仿佛一个局外人般,既不替钟澜喜,也不替钟澜忧。
钟老夫人见到钟柳氏这副作态便不喜,不得出言道:“柳氏,我知你不在乎这几个孩子的生死,但请你装,也一直装下去你的贤良淑德,不要让他们发现,自以为很爱他们的母亲,实则根本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钟柳氏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方道:“诺。”她原以为忍过这几月,对钟澜装装样子,等将她嫁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只怪她没能想到,虽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钟澜,却是被老夫人养大的,她出嫁,老夫人自是不放心的,竟跟到了洛阳,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
“行了,你下去吧。”钟老夫人见到钟柳氏便觉心中不顺,挥手让她回去。
钟柳氏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钟老夫人见无人了,气苦的捂着胸口,哎呦,她的水晶糕哦,周妪都不许她随便吃甜食,好容易给做一回,还被阿姈给拿走了。
这个阿姈,真是有了夫君,忘了祖母!
被祖母暗骂小没良心的钟澜,正震惊于眼前看到的私人马场,这偌大的谢府别院,竟别有洞天,还有一处只供谢府自家人使用的马场。
“因着此处别院总有外人来借,我们颇感不便,便隔出了风景最好的地方,供族人游玩。”
谢珵招来别院中的谢宁,要来一壶茶水,与钟澜饮过,解了渴,方带着钟澜走走停停,在一条小溪前停下。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上游传来,“槿晏,你怎的这般慢吞,我们都骑了三圈了。”
另一人附和道:“我看是有美在怀,乐不思蜀了,哈哈……”
“哒哒哒”地马蹄声传来,逆着光的两人骑着黑色大马奔过来。
其中一人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此人衣着朴素,却不是贵人们常穿的素色绫罗绸缎,而是平民们才会穿的粗布麻衣。
短衣短袖,倒是骑马方便,可这身衣服丝毫不能毁损他睥睨一切的气质,上挑的桃花眼隐晦的将钟澜扫过,这才向钟澜施礼。
谢珵皱眉,给了此人一个警告的眼神,对钟澜介绍道:“这是我好友,靳芝扬,字睿鸿,阿姈你便唤他睿鸿即可。”
钟澜一双杏眼,微微睁大,赶忙回礼道:“公子有礼。”靳睿鸿?那位前世掌控大晋经济命脉,就连恒双帝都要低声拉拢,后来支持十三郎造反的狠人!
靳芝扬冲着钟澜爽朗一笑,一把抓住骑在马上围着钟澜绕圈的朱晖,“赶紧下来给弟妹见礼。”
钟澜抬头看向谢珵,见他没有反驳,将怀中食盒抱的愈发紧,俏脸通红。
那朱晖被靳芝扬拽了下来,笑嘻嘻得走在钟澜面前,施礼道:“见过弟妹,弟妹真乃勇士,竟然将我们高高在上谢相,拉入凡尘。”
谢珵无奈的摇头,“这位是朱晖,字敬白,你与他熟悉了便知,他就这般赖皮的性子,莫要理他就是。”
朱晖哼了一声,一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样子,眼睛滴溜溜地转到了钟澜怀中的小食盒上。
看朱晖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钟澜施礼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倒是没有想到,前世一字千金的书法大家朱敬白,私下里竟是这番做派。
谢珵半拥着钟澜,向两位友人道:“这位就是钟家二娘,钟澜。”
“知道了知道了,弟妹的见面礼我已送到了钟府!”
朱晖将视线从食盒上挪到靳芝扬的脸上,“你准备见面礼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某人每日忙着踏花饮茶,弹琴作诗,我哪找的到人。”
“你你你……”
钟澜哭丧着脸,小声的跟谢珵说:“我也没有准备见面礼。”
谢珵一脸嫌弃地扫了两人一眼,“他们给你准备是应该的,你不用准备见面礼。”
钟澜抿着唇,心里寻思着,回府之后,还是要好好挑拣一番,给二人送去。
两人闹够了,朱晖又将视线扫到了食盒上,仗着自己一脸俊秀,向钟澜讨吃的。
“弟妹这食盒里装的是何物?好东西要拿出来分享才美味啊!”
“啊!”钟澜抱着食盒倒退一小步,撞进了身后谢珵怀里,不好意思的分开些距离,用眼神询问谢珵该如何。
怀中温香美玉稍触极离,谢珵看了一眼始作俑者,“这是阿姈特意带来的,吴地的水晶糕,要吃自己拿。”
说完向钟澜伸手,钟澜迟疑地递过食盒,见谢珵已经打开食盒,露出了剩下的五个水晶糕。
靳芝扬也凑了过来,仔细观察后,方对已经快要流口水的朱晖说:“确实是吴地的水晶糕,需一百二十三道工序,用料极其讲究,就连做糕的水都需是露水。”
朱晖哪里还忍得住,伸手拿起一个,嗷呜一下就塞进了嘴里,嚼了两下,眼睛猛地睁大,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掐住脖子。
“不许吐。”
听见谢珵冷冰冰的声音,朱晖含着泪,将糕咽了下去,挥舞着双臂,“啊啊啊!好甜好甜好甜,谢宁,快给我水。”
靳芝扬:傻孩子,谢珵什么时候有这么好心了,他家小媳妇送他的糕,会舍得给你吃。
谢宁端来茶水,朱晖弃了茶杯,就着壶嘴灌了整整一壶,梨花带泪的看着钟澜,用眼神控诉她的狠心。
钟澜被看的心里一抽一抽的,无法,只得上前道歉,安慰朱晖。
那边吵吵嚷嚷的,这边靳芝扬凑到谢珵身边,指着他的宽袖衣裳,“这就是你收拾了一早上的成果?”
“有何不对?”
“今天是来骑马的,你穿成这般,怎么显露身材?为何不穿我特意给你从吴地稍来的骑装?”
谢珵诧异,“我显露身材给何人看?阿姈连我病弱都不在意,又怎会在意这个。何况阿姈不会骑马,我穿骑装也无用。”
靳芝扬捂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咬牙切齿的说:“她不会骑马,你不会教吗?”
看他还是一副不懂的模样,索性也不在跟他啰嗦,直接招来谢宁,“你去领你家郎君,换上我给他的骑装,一会来的时候,让他骑马过来。”
将谢珵赶回去换衣裳,靳芝扬才笑了,从小到大的好兄弟,终于转了心性,同意娶妻,日后会有人照料了,再也不用担心他会孤独终老,后继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