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很清楚。”尹十九道:“但凡入了锦衣卫名册的,若非有朝廷印章允准,都不能轻易脱离组织,否则就当逃犯处理,终生缉捕。”
“知道了你还敢来提这件事?”顾禾面色微冷。
尹十九壮着胆子道:“卑职两个正是因为知道无法轻易脱离组织,所以才会抱着侥幸的心态来求摄政王,还望您大人大量,放属下两人离开。”
顾禾冷笑声不断,“你们以为这是本王一个人便能决定的事?”
尹十九抿唇不语。
尹十二心下一急,直接道:“卑职两人手里有一件很重要的秘密,希望摄政王听了以后,能放我们离开。”
“秘密?”顾禾挑眉,“什么秘密?”
尹十二道:“除非摄政王先答应听了以后放我们走,否则……”
“你敢威胁本王?”顾禾声音透着无限冷意。
“卑职不敢。”尹十二垂眸,“卑职只是希望摄政王能看在这个秘密的面子上应了我们二人所求。”
“那你们先说。”顾禾怎么可能轻易上当,“本王必须知道你们嘴里那所谓的‘秘密’到底值不值得本王放你们两个离开。”
尹十二看了一眼尹十九。
尹十九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尹十二这才敢道:“卑职二人查到忘忧谷谷主宗政初正在寻找一幅画,这幅画长约十丈有余,据说上面的内容千奇百怪。”
“就这样?”顾禾眼中露出些许讽意。
“不。”尹十九接过话,“卑职想说的是,这幅画,就在摄政王的手里,而且是空白画卷。”
顾禾心底震了震,面上到底维持着平静,“本王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尹十九看着他,“这件事虽是卑职两个私底下查出来的,再无旁人晓得,就连大都督我们也都没说,但我们并不想以此来威胁摄政王,宗政谷主的确在找这幅画,然而摄政王都还未开始画,他便晓得画上的内容,这不是很奇怪么?”
顾禾陷入了沉默。
的确,尹十九说得有些道理,他要画的那些,都是祖母亲口说的,祖母告诉他,那是梵氏每个族人都该铭记的耻辱,更是导致当初梵氏从鼎盛大族分流成两支且势头锐减的原因。
这幅画,在此之前,从未有人作过。
宗政初是怎么知道的?
他找这幅画又有何作用?
正当顾禾沉浸在深深的疑惑中时,尹十九又发话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有必要让摄政王晓得。”
顾禾梭然眯眼,“说。”
尹十九与尹十二对视了一眼,缓缓道:“不知摄政王可曾关注过当年女相夏慕的死?”
顾禾呼吸一窒,“女相死的时候,锦衣卫都还没成立,如今时隔两年,莫非你们连这个也能查到?”
尹十九点头,“只是我和尹十二两个人秘密查到的,其他锦衣卫并不知道。”
顾禾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握紧,“你是想说,女相之死另有内幕?”
“的确。”尹十九道:“女相沾了谋反大案,原本她是朝廷高官,理应走司法程序的,奈何先帝把什么都省了,直接下旨第二日抄家,一般人可能会觉得先帝是因为气极才会这么做,可实际上,这里头有猫腻。”
“什么猫腻?”顾禾心脏如同遭了一记重锤,这些事,他竟全然不知!
“有人早就给先帝打过招呼,必须弄死夏慕。”
顾禾脸色阴沉,“然后呢?”
“然后,那个人就是宗政谷主。”尹十九道:“先帝在世的时候,宗政谷主与他是合作关系,似乎宗政谷主年少时为先帝做了一件事,先帝曾允诺他一个条件,后来宗政谷主就把这个条件用在了夏慕涉案的时候,要求是让先帝杀了她。”
顾禾整个人都僵住了。
夏慕可是宗政初亲手培养出来的徒弟啊,怎么可能亲手杀了她?
“卑职所言,句句属实。”生恐顾禾不相信,尹十九忙着解释。
顾禾神情恍惚。
他还记得夏慕死的时候,他在漫天大雨中练了一夜的剑,把手掌心都磨出了血,派出去的人全都说夏慕的尸身已被宗政初抱回忘忧谷。
他连夏慕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世人皆道,雍王府小王爷谦谦公子,清心寡欲。
却无人知,他曾爱极了一个人。
世人还道,雍王府小王爷足不出户,却掌天下事。
仍旧无人知,他少年时为了能见她,特地学了易容术,曾扮过婢女,扮过护卫小厮,扮过街上卖馄饨的老头,只要是她所经之地会接触的,他都装扮过。
她去了忘忧谷,他就在外面等,日复一日的等,她每年会回家一次与父母团圆。
他便会在那个时候出现,易容成她的护卫,一路送她回京,这样的事,约莫持续了四五年,她从未曾察觉,他也乐此不疲。
那个时候,他在想,等她出师回京,他就以真面目见她,顺便表明自己的心意。
后来她真的回京了,正当他打算去见她的时候,却突然得知她落水昏迷不醒。
当时他就觉得这里头一定有蹊跷,他认识了几年的夏慕,她武功高绝,就算不通水性,也绝无可能落下去就出不来最后弄到昏迷不醒的地步。
为了查明真相,他扮成了大夫去给她探脉。
然而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夏慕那一夜的脉相非常奇怪,仿佛魂魄离体了一般,鼻息间气若游丝,似醒非醒,似睡非睡,让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然而天明时分,她却突然醒了。
她能醒,自然是他最高兴的事,所以当时只顾着庆幸,并未深思她落水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事实上,前一个夜晚,夏慕的确魂魄离体了。
她是被风离痕用内力推下水的,宗政初醒来得知爱徒落水性命堪忧,他大惊失色,忙不迭去求凌霄真人帮忙,于是凌霄真人才会想办法让夏慕夺舍住进景瑟的身体。
可是中途发生了意外,夏慕夺舍以后,偏生遇到了刚从灵渊门回来的梵沉,两人在客栈翻云覆雨激情缠绵了一夜,夏慕被累坏了,没能撑住,所以夺舍没成功,再一次回到自己的身体,慢慢苏醒。
当然,这整件事,顾禾都不晓得真相,他只是扮作大夫给她探脉,又扮作护卫在她房门前守了一夜,直到她苏醒过来。
再后来,她进了学海书院,年末校考以惊人的成绩一举夺魁,得了泰和帝的青睐封了女官,又从九品女官一路平步青云升到西秦第一个女相。
那个时候,他曾为她的锦绣前程喜极而泣,他自己也在努力,努力寻机会入朝与她朝夕相处。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她出师回京一鸣惊人,竟是为了辅佐最不被人看好的四皇子顾乾。
亲眼看到她成了顾乾的谋士,他曾嫉妒的快要发狂,悔恨自己没能先一步在她面前示出真面目。
可事已至此,他对她的固执毫无办法,只能一点一点地慢慢接受。
顾乾被封太子的那天,他已经让人备好了隆重的聘礼,打算等宫宴结束夏慕回府就直接去她家提亲,他不能再坐以待毙,爱了这么多年,就算没结果也要去拼一把。
哪怕……会被她残忍拒绝。
可事情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原本着了锦绣华袍高骑大马准备带着人去左相府提亲的他才走至半路就听说女相涉案谋反,被关进了天牢,翌日处斩。
这种消息,无异于直接往他满怀希望的心脏上狠狠扎了一刀,鲜血淋漓。
问清了事情原委以后,他忙不迭回府求爷爷雍王出面帮忙。
雍王深知自己这个爱孙喜欢夏慕多年,可夏慕摊上的毕竟是谋反大案,且泰和帝已经下旨抄家,便是他出面也不可能挽回局面,索性就狠心了一点,将顾禾关在府里不让出来。
他趁夜逃出去,以高绝的轻功而易举混进了皇宫天牢扮作狱卒,顺走了牢头身上的钥匙,一间一间地找,终于找到夏慕。
她比他想象中要安静得多,只是双目空洞,望着牢房顶上就不知道回神。
“女相大人。”
扮作狱卒的他轻唤,“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你就没想过要为自己正名吗?”
夏慕勉强拉回思绪,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小狱卒,淡淡一笑,笑容里透着几分讽意,“你试过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吗?”
“没有。”他摇头,他只知道自己这么些年数着日子过,日复一日地等,就是为了等她每年从忘忧谷出来回京与家人团圆的那一个月,他能有机会扮作她近身的人保护她,了解她。
当然,做这一切,是为了更好的爱她。
听到他的回答,她笑了,“所以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不想翻案。”
“是因为心如死灰吗?”他问。
夏慕怔然,不语。
“你爱他?”
“或许不是爱。”夏慕道:“是我年少轻狂,过分自负,错把并肩作战的战友情谊当成了喜欢。事实上,我之于他,不过是他夺嫡路上的一枚棋子而已,而他于我,等同于我一手带大的雏鸟,如今翅膀硬了,知道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