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一入口,李皎的脾胃就开始满足地叫嚣,让她心神颇畅。栗子的甜味冲击着口腔,让李皎深吸一口气。脾胃颇喜欢这个味道,她口腔却觉得太甜了。李皎不觉手捂住腮帮,口中含糊地跟那个站在巷口的青年说话:“你站那里做什么?”
郁明心痛面淡然:“此处风景甚佳,我看看风景。”
李皎:“……”
她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结束了这番对望,她的旧情郎理解不了她的花花肠子,她有时候也不知道她的旧情郎心里在想什么。他都遇见了她,还站在街头巷口看风景,他对感情的悟性,也太惨烈了些吧?
李皎不知道郁明被自己坑了一把,但郁明言之凿凿说要看风景,信阳长公主殿下素来大气,没有趁机讥讽一二,还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她越点头,郁明脸色越沉得难看。两人之间有种难言的默契,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是看到郁明脸黑如滴墨,李皎觉得口中的栗子一路甜到了心房。
她唇角上扬,丝丝笑意入眼。
这番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进了宫,在殿中与自己的皇兄碰面。
一室药香,李玉刚由御医诊过脉,又让准备退下去的御医给长公主看了脉象。诊脉结束后,御医等殿中众人退去,李玉手揉着僵硬的脖颈,从案后看妹妹,发现她嘴角的笑,居然还没有藏起来。
李玉与李皎说起她离开后的一些事,李皎眼眸漆黑,走神却走得厉害。
李玉停了下来,问:“这么高兴,路上碰到郁明了?”
李皎诧异,手摸腮帮,看向皇兄:“……有这么明显吗?”
李玉声音里便也带了一丝笑意:“你只有碰到他的事才会傻乐。”
在皇兄面前,不用掩饰自己的心事。李皎脸红了下,却大大方方地微笑。她心里喜爱谁,这么多年下来,在李玉那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也许是她向来如苦行僧般熬着自己,她皇兄也一样,兄妹二人见面,气氛向来凝重。这一次难得轻快,两人目中均露出几分追忆之色。
在他们还是皇孙的时候,很多快活的事都分外简单。身份越高了,越发身不由己。大多时候都心中坚定自己的选择无错,但偶尔的时候,脆弱的时候,也会想起如果当年不想要这个天下,当年不去争,现在是不是就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但是如果他们当年不去争,今日又哪里有能力去护住心里的朱砂痣呢?
一切都是必然的,冥冥中自有天定,不需怨天尤人。
李玉收回那份笑意,重回了皇帝的模样。他说起李皎出京与夏国王子郝连平私下相会之事,便语气严厉:“不管是夏国还是凉国,我不管,自然是有我不管的缘故。你管了是好,但我不管,事情也未必会差到哪里去。我难道不比你心中有数么?你妄自决定和郝连平和亲,如此把自己的婚姻当儿戏,我了解你一心为国为我的心思,但你不能替你自己多想想么?若非路上碰到郁明,现在我就该收到你和郝连平的婚书了吧?就得送你和亲去夏国了吧?”
“皎皎,你也是一女子,何以总那么逼迫自己做不愿的事?你向别的正常女郎,多学学吧!”
“做长公主自然要把私人感情放在第二位,然你已经不是放在第二位了,你是放在最末位了!”
“你就这么一个人,你打算把你自己牺牲多少次?”
“还有路上江扈从叛变一事,你太过冒险!把赌押在他身上,才至你入那样险境。否则事先若好好布置,种种巧合未必能赶至一去。江唯言何尝不是利用你太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心?你想在回京前与敌人碰面,江唯言难道不是想最后和你交一次手么?”
“你输得何等惨!幸亏你活了下来,保住了孩儿。你想过郁明知道后会什么反应吗?你当年已经伤了他一次心,你觉得不够,还要再来一次?他有几个心可以让你伤?”
李皎早料到她回京后必听兄长训斥,早已做好准备。兄长训她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听。她往日素来是为国为民,小我再牺牲也无妨。若非她是这个脾气,当年的皇位之争,皇祖父也未必会考虑李玉。李玉自己的性子得适合皇位,李玉唯一的软肋,妹妹李皎,也不能给他拖后腿。若非李玉兄妹二人的性子让皇祖父满意,皇祖父何以弃了太子,弃了皇长孙,来扶持他兄妹二人呢?
若非他们兄妹是这个性子,李皎昔日不过是东宫中无人问津的秦淮歌女怀的女孩儿,李玉不过是一个内敛孤僻的男郎,皇帝何必非要排除众议,封李皎为公主,封李玉为平阳王?那时,便是李皎的几个姑姑,都没有得到县公主的封号,她却得到了!
她靠的,从来就是她这种永远牺牲小我成全国家的气节。
身为公主的脾性,让她的地位水涨船高。但同样是这个脾性,太不应该为人情人,为人妻,为人母了。
李皎垂目,她听到李玉提起郁明,心中便一派紧张。她差点流产死去的事,是她心中大忌,不敢告诉郁明;她当年抛弃郁明的事,也是她心中忌讳,不想和任何人说。李玉体谅她,从来不主动提她的心病。但李玉今日忽然说起来,李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紧张害怕。她手心出汗,手指伸长又屈缩,抠着案缘的纹路。
郁明如她的一块心病,让她见之欣喜,却又提都不敢提。
她对不住郁明的事,沉沉压在她心上,让她日夜煎熬。尤其是拼凑过当年故事的始末后,那块大石,更是把李皎压得喘不过气。
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但她就是不说,跟谁也不说话。
李玉见李皎低着头,明灯照着她皎洁的侧脸,雪白温润。她的手在下方,又在抠案缘。李玉心中一叹,铁石心肠软下,不忍过度苛责妹妹了。算了,李皎这个闷葫芦的倔强脾气,让郁明慢慢去磨吧。他自己都管不好他的媳妇,李玉为什么要替他管?
李玉挥挥手,眼不见心不烦:“行了。日后不要再把自己的命不当命,你自己斟酌着办吧。”
李皎“嗯”一声,抬眸看皇兄:“兄长不想管夏国和凉国的事?是急着迁都的缘故吗?”她微疑惑:“为什么这么急?连那两国的虎视眈眈你都不理会?”
李玉说:“我自然理会了。郝连平来京,我会让他宾至如归,他若想联姻,那么多宗亲,随便他选,夏国与我友谊长存。至于凉国的刺探问题,我也派使臣出走敦煌前往张楚凉国,严厉斥责。”
李皎心中微嘲。就这样?堂堂长公主被人劫杀,李玉就这样收场?李玉等于是在糊弄她。他这样蜻蜓点水,轻轻放过,根本踩不到正点上。他分明是在应付。然李皎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李玉为什么要应付差事一样处理那两国的事?她知道皇兄想迁都,知道迁都后眼前的三国危机会有所缓解。但是……
李玉不是那种别人冒犯他、他吃哑巴亏的人啊。
然张楚屡屡冒犯,李玉居然都忍了下来……
李皎眸子微闪,起身:“皇兄既然对夏国联姻之事不太心动,但夏国内乱这个机会实在是错过可惜,皇兄不如把与郝连平有关的事交给我办?毕竟我与他有约,尚未赴约。再者一路劫杀我的人,我疑心是长安某名门。江扈从背叛,我想查查江家有没有问题……这事,我也会亲自看的。”
李玉不置可否:“自然。”
李玉从来不制止李皎过问国事的行为,前两年他还偶尔斥她多事,最近一年,他却问也不问,她想管,他就让她管。李皎试探李玉的底线,可她至今没有试探出来。自古女子不得干政,李皎原也不想干,但是李玉的无底线……让李皎心中不安。她从不知她皇兄这么好说话。
李皎最后深深地看李玉一眼:“皇兄,你真的没事吗?我二人是兄妹,你若……一定要告诉我。”
李玉瞥她一眼:“无事。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李皎从他那里探查不出什么,便心事重重地点头准备离开。离去前,她忽然想到皇后洛女,便再次问起李玉:“皇后殿下与你的关系,现在还是老样子吗?”
李玉没说话。
李皎宽慰他:“兄长放心,等我调.教好明珠,便让她进宫来帮你管理后宫事宜,你就不用总忍着洛女了。皇兄你太拘着自己了,你若实在不喜洛女,完全可以废弃了她,你不用一直忍耐啊。你比郁郎还大一点……他都要成亲了,你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没有。”
“天下女子那样多,皇兄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喜欢的吗?”
“你若实在不喜……如、如我们父亲那般广纳妾室,也无人会怪罪于你啊?”
李玉目光冷淡,妹妹说了这么多,他只回一句:“明珠你留着自己用吧,你怀有身孕,你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能干侍女,先紧着你自己吧。”
李皎一想也是,明珠实在太会办事了。有这样一个侍女跟在身边,省她很多事。明珠心性又好,因为江唯言的事情难过了两天,躲了她两天后,回来后又恢复了以前能说能笑的模样。李皎心中对明珠满意,既然李玉不要,她自己用着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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