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声凄惨:“江哥哥你在哪里哇——!”
她一边大哭,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找人。一边眼睛哭得疼,一边还要睁大眼睛寻人踪迹。李明雪手捂着额头,觉得头一阵阵的痛。她好是难受,越难受便越崩溃,越崩溃就哭得越厉害。她哭得开始打嗝,雨下得更大了。
她再次被落叶下藏着的人身绊了一跤。一回生二回熟,李明雪哭着去翻。她一手捂着嘴打嗝,泪眼朦胧中,另一手去扒树叶。她手上尽是血痕和泥渍,她推开那一片片的叶子,花叶下的人露出了面容。
青年脸色白无血色,紧闭双目。他眉目清隽,疏朗清晰,唇瓣无色,脸上结着一层稀薄的冰霜。
李明雪怔怔看着这个人,猛地弯下身,飞快去扒草叶。她将人扒了出来,将青年抱入怀中。她去摸他的呼吸,可是几乎摸不出来。她又哭又笑,抱紧他:“江哥哥!江哥哥,你醒醒!”
她手捂着他的口鼻,她眼泪哗哗掉。她什么都摸不到,她欣喜又绝望:“我找到你了江哥哥……你还活着么,你是不是活着啊……”
“我不知道……我摸不出来啊江哥哥……”
李明雪大哭,哭得比方才更为凄然。她哽咽不住:“你没教过我这个啊,我不知道怎么看你活没活着啊!”
她将人从丛草下挖出,但她也只会抱着人哭,喊人醒来。雨大如注,她捂着额头,只觉脑子像要炸了般疼。李明雪脸色苍白,眼睛盯着江唯言。她将硬邦邦的青年身体抱入怀中:“我不知道怎么救你啊……江哥哥,你告诉我怎么救你好不好?”
可是江唯言呼吸全无,或者说李明雪摸不出来。
她方才摸第一个青年时没摸到呼吸,她就觉得那人一定已经摔死了。但是她现在摸江唯言,江唯言衣袍上沾了血,他也没有呼吸,可是李明雪绝不承认江唯言已经死了。她手捂着头,拼命地拍打头,想要想出办法来救人。
她绝望地想:我要如何才能救他?
为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堂姊在这里就好了,她一定能救了江哥哥……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啊?
她咬着牙:不,我一定要救江哥哥。
她拼命地想办法,越想,头越像是炸了一样。好像有什么堵着一样,好像神经被什么压着一样。她一用脑,头就很痛,痛得她浑身冒冷汗。以前李明雪一痛就停下来了,她有次还痛得晕过去了。可是这次她不能晕过去呀,她牙齿咬住舌根,每次头疼得厉害时,就咬舌清醒下。她的舌头被咬得麻然无知觉,她闭着眼,脸色雪白。
痛意缓了一会儿,李明雪睁开眼,去拖地上的青年。她喃喃自语:“对,要把人带出这里。我没法子救江哥哥,别人会有法子的。”
“我要快一点儿……江哥哥,你坚持住啊。”
无人知道李明雪是怎么做到的,无人能想象李明雪当真把江唯言背出了谷底。大雨连日,晚上医舍的门被敲开,睡得懵懂的小学徒被门口雨帘中的人吓了一跳。那女孩儿像是从泥水里滚了一圈似的,全身污渍不说,她还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小娘子声音虚弱:“医工、医工……”
小学徒怕他们死在门口,连忙先请人进来。他取了干净巾子给小娘子擦脸,口上道:“我师父出诊未归,我先帮你们看看啊……嗳!”
李明雪紧张地抓着帕子,看小学徒将手放在江唯言的鼻下:“怎么了?”
小学徒说:“他、他已经死了啊……”
李明雪:“没有!你弄错了,他有呼吸,你贴到他胸膛上就能听见!他还活着!”
小学徒照李明雪的说法去听了男人的心跳,何等的微弱。他扭头看李明雪,看这个泥水般的人儿,目露同情之色。跟着师父行医多年,这些病属他见得多了。小学徒叹口气:“但是他真的基本活不了啊,很快就没有心跳了。”
“我见过这样的病人多了,只吊着一口气在,是心有遗憾不舍离世吧。他这样也是受苦,你跟他说说话,放他好生走吧。”
这个医舍小学徒开始举例子,讲自己以前见过的病人都是什么样。他语气唏嘘,说到这个地步,就是他师父回来也束手无策。一般这种情况下,病人太痛苦了了,还不如就让人放下心事去了好啦。
李明雪抿着唇:“不!”
小学徒见多了这种病人家属,他皱了下眉,并没有多说话。
李明雪低着头,抹把眼睛上的水。她轻声地,跟自己说:“我不要他走。”
“我要救活他。”
小学徒:“你这人怎这么不懂事,人就剩一口气你还吊着人不放……”
李明雪捂着疼痛的脑袋,自言自语:“不能放他走的啊。”
她一边忍着头痛,一边将人再次背了起来。医舍的小学徒在背后喊她,她背着青年重新走入了雨中。她想这一家救不了人,就去下一家。总有一家能救他的。但是她不能放江唯言离去,她不能让他放下那口气。
活着多好,为什么要死呢?
他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他常说他最想要的就是带她离开长安、像闲云野鹤般隐居。而今这样的生活已经到来了,江唯言怎么能舍她而走?他一定是不愿意的,所以她要帮助他。
小镇一共五个医舍,李明雪凭借强大的意志力,背着人全都走了一遍。她从白天下山救人,到背人下山,她从天亮走到天黑,再次走到天亮。没有一家医舍能够救人,每个医工看了看江唯言的情况,都摇头叹气。
到最后一家时,李明雪失落地跪在地上求人:“您就救一救吧,我有钱的!我家有好多钱!您救活了我哥哥,我家里的钱全都给你!”
医工说:“你家里有好多钱,还请不起良医来救命么?小娘子莫开玩笑了。”
李明雪微怔,抬起了泪眼模糊的眼睛。
医工示意她将人带走,千万别让人死在了自己的地盘上。医工捏着鼻子赶人出去,好气又好笑,还对李明雪二人十分同情:“小娘子,你找个山把人埋了吧,别折腾了。开什么玩笑,你家里有钱的话,犯得着来我们这种小地方找医工么?你怎么不去长安,不去洛阳,你怎么不去请御医啊?”
“咱们这种小地方,我们也就能看看小病小灾。你对我们要求太高了,我们做不到啊。”
李明雪只能沉默地将江唯言重新背回了自己的家中。她给江唯言清洗了一遍身体,将青年泡在热水中,再埋头入他怀中,去听青年的心跳。她确实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所以虽然他醒不过来,但她相信他一定会醒来。李明雪这样的小娘子,给一个身形高大、手长脚长的大男人洗浴,费劲十分。她最后把人拖出浴桶时,一桶水都洒到了地上,她自己的衣服也全湿透了。
李明雪自言自语:“对,洗完澡了……要、要……”她冥思苦想,盯着昏睡的青年,头想得要炸,终让她眼睛一亮,“要包扎伤口!”
她再呓语:“还要、还要……吃饭!”
对,一定要吃饭。人不吃饭就会饿死了,她不想江唯言死,当然要喂他吃饭。李明雪就如同小孩子穿着大人的衣服,很多事情都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她拼尽所有地去想自己是怎么活的,磕磕绊绊地来强迫昏迷的江唯言。喂人吃饭喂不进去,她把人嘴撬开,对他喉咙又掐又挠,还是喂不进去。
李明雪沮丧,又开始哭泣了。
她哭着去熬粥,这一次发现汤汤水水能灌进去了。她再哭着去打扫被她弄脏了的屋子,哭着把人抬到床上。她爬上床,窝入青年怀中。一天的折腾,只觉一条命都快折腾没了。只有听到江唯言的心跳,她才能安慰自己没有那么笨,没有把人照顾死。
她哽咽着抱人睡,想睡醒了,就把这里卖了。
李明雪想明白了,医工的话提醒了她,让她想到了自己和江唯言离开的时候,她堂姊夫跟他们说的话。她堂姊夫说他们有困难的话就去北冥,她那个又厉害又聪明的堂姊也在北冥山上。她要带江哥哥回北冥山去,要求堂姊救江哥哥。
很多人都不会想到,李明雪这样的人,竟真的磕磕绊绊把房子给卖了。她买了一个板车,背着包袱,包袱中藏着江唯言打造给她的那把小弓.弩。懵懂的女孩儿睁开眼,看向这个繁盛又危险的人间,将青年紧紧护在身后。
她像是初入人间的野兽,警惕着这个天地。
李明雪带着江唯言踏上了一条回北冥的路,对李明雪来说,这一路注定充满了骗局和险恶,充满了足以伤害她的危险。好心的邻里早就看出这个小女孩儿的问题,劝她不要离开,但是李明雪在这个时候,展现出了李家人独有的固执品行。不管旁人怎么说,她抿着嘴,到底踏上了征途。
若是江唯言此时醒来,若是江唯言睁开眼,他便会发现,这个时候的李明雪,和他认识的那个,有些不一样了。好似懂事了些,好似长大了些。当她为了救他,强迫自己从自己龟缩数年的龟壳中走出来,她就已经和之前的李明雪不一样了。
七月十五,乃中元节,俗称鬼节、施孤。李明雪推着板车,来到新的地方,先去叩当地医工的门。答案再次让她失望,不过于她这样不懂人事的来说,太多的失望,和一两次失望也没有什么区别。她没有那种智力被一次次打击到,当医工摇头时,李明雪便走出了医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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