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皎冷笑:“我知!你向来是这般小富即安的寡民心态!”
江唯言被训得一阵恍惚,想到自己多年起伏的际遇。自少年时被李明雪相救后,李皎是他遇到的对他最好的人。若非明雪在前,他当真、当真……他想到跟随李皎的那几年,当是他最沉静的几年。李皎她不喜说话,所以便不会探寻他整日在想什么;她吩咐什么,他做什么;她去哪里,他跟去哪里。
她用审度的眼神看他,从他身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现在想来,那些日子,是他半生最平和的一段时光了。
江唯言低下眼,双目微红。李皎大局为重,有身为长公主、思虑江山社稷之责。他不一样,他永远想的是一亩三分地,他能照顾好李明雪,能不给李皎拖后腿便好了。而且他之前犯错,又焉能不受惩罚?他若毫发无损地留在这里,李皎身边的那些人会如何想?
江唯言总是不喜多说。
他与李皎对望,发现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之前无话可说的地步。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青年绷着脸,将那瓶药水一饮而尽。李皎眸子微缩,没说话。江唯言做完这些,如释重负。只觉牵扯自己半生的累赘包袱,终是脱落。
他也不是李皎,整日关注朝廷大事;他也不是郁明,整天想成为什么武功天下第一。他习武是被逼,做杀手是被逼,投靠晋王也是被逼。他半生都是照着别人的想法而活,投向这个,奔往那个,全无他自己的想法。他本是一介名门子弟,却落到今日这般结局,自觉也甚是无趣可笑。
江唯言淡声:“明雪!”
李明雪应了一声,乖乖过来,站到江唯言身后。江唯言跪下,李明雪懵懂地跟着一同跪,二人给李皎磕了个响头。李皎目光冷淡地看着二人,一言未发,看江唯言起身,领着李明雪退了出去。
待两人走了,李皎仍沉默着。
头顶传来一把酸溜溜的声音:“你既那么舍不得,何不把人追回来?”
李皎:“他犯的错本就该承担,我兄只让他废尽武功,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她扬下巴,与高处坐在屋顶上的青年望一眼,“再说就他那种小民心态,只想种种田地,武功对他也没什么用,废了也好。”
坐在屋顶上已经看了一阵子的郁明道:“好歹主仆一场,人家走了,你总得送送金银之物什么的。再者小翁主还算是你堂妹呢,翁主有个不靠谱的父亲,堂姐如你也不替她想想么?你送些礼物吧。”
李皎冷着脸:“不送。”
郁明:“……”
郁明站了起来,他身形高瘦,一身武袍贴身凛凛扬风。俊朗青年立在房顶稻草间,清风徐徐,郎自风采无双。其下庭院中哄着郁呦呦的姆妈抬眼看时,都难掩目中惊艳之色,暗叹他们家驸马真是生相出众;只有郁明他老婆李皎淡着脸,完全不为色.相所惑。
郁明站在房顶,遥遥地伸指,隔着虚空,轻轻点了李皎一下。他这个动作,恶意中,透着几分亲昵。尤其是他微偏头,唇角上翘,慢悠悠说了声:“真是个棒槌。”
郁明赫然一跃,从房顶跳了下来,落到了李皎面前。他从几丈高的地方跳下来再走来,一路萧萧肃肃如履平地,掠到了李皎面前。郁鹿和姆妈围观,看到郁明到了李皎身边,手指戳了下李皎的腰,将李皎往前戳得趔趄了一步。
郁明强硬道:“回屋!备礼!我亲自去送!”
李皎:“不。”
郁明懒得跟她废话,一把扯过她,将她横抱在了怀里,抱回去屋舍。李皎当着仆从的面被抱起,长发一尾散于青年臂弯间。想到姆妈和郁鹿都在看,李皎脸红到了脖子根。她恼怒地在他怀里乱踢:“混蛋放开我!”
她手扒着门墙不肯进屋,郁明不以为然,强势无比地将她抱尽了屋舍,关上了房门,不让外边人看。
过了一刻钟后,郁明提着包袱,神清气爽地出了门。姆妈连忙抱着郁鹿进屋,看李皎坐在床头地茵上,双手撑脸埋于床间。可见李皎没有拗过她夫君,还是被迫地备了礼。姆妈想与李皎同仇敌忾:“殿下还好么?要不要让人去追驸马?驸马这么对殿下,太过分了!”
李皎抿唇:“不用了。”
姆妈一愣,心思一转,瞬时明白是李皎本来就想送,却拉不下脸。恐怕驸马的强迫性行为,是给李皎一个面子,好让两相欢喜。
再说江唯言领着李明雪去收拾了行装,二人下山。身上的内力一点点流散,过程不痛苦,然对于武功强者来说,完全能感觉得到。纵是不在意这一身武艺,却也是多年所学,如今一朝废除,哪怕是淡漠如江唯言,也很是不适。
下山一路,脚下渐虚,五感下降,江唯言吐口气,努力适应一个普通人的感官。李明雪抬头看江唯言脸色平淡,她眨眨眼,低头踢脚下石子,嘟囔道:“江哥哥,是我连累你了么?要不我一个人走好了,你留在堂姐身边好了。”
江唯言伸手摸一把她的头:“没有。别多想。”
然李明雪一眼又一眼地用余光偷偷看他,心情颇低落。她虽然心理年龄较小,只有七八岁大,但七八岁的孩子,也能听懂大人的话。大人都当她听不懂,经常在她面前说很多。说得多了,李明雪便知道是自己连累了江唯言。
大家都说是她小时候救过江唯言一条命,之后她受了重伤,再不能愈,江唯言就把这条命赔给她了。
大家还说江唯言正邪难分,时而帮好的人打仗,时而帮坏人,本身心中没有正义那杆秤。说他不算好人,所以陛下不愿用他。
李明雪听得很是难过:怎么就是这个样子呢?她以前还在长安寺庙的时候,眼下世界只有方寸天地,江唯言来看她,已经是她最开心的时候。跟着江唯言离开,逃离那片小天地,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是她现在却渐渐明白,她的幸事,也许并非是江唯言的幸事。
李明雪怔然:她到底害了他。
她二人半生纠缠在一起,她既救了他,也害了他。大家说他非善,但他愿意补偿自己的错误,怎么能说他不好呢?他不好的部分,都是她的错。
李明雪低头,手指抠着包袱上的粗线头,心想:我应该离开江哥哥吧……如果没有我了,就没人是他的累赘了。他就能快活许多了。
头顶一个清越的响指,打醒了李明雪。
李明雪抬头,与江唯言一道,看到路旁高树丛枝绿叶间,坐着一青年。郁明轻松地追上来,在高处俯视二人。他心中也觉几多不适,因昔日江唯言轻功之高,尤在他上。而今郁明追上来,江唯言已经完全察觉不到他在附近了。
颇有英雄迟暮的心酸。
郁明沉默了一下,心想这是李玉的决定,江唯言自己都认可了,外人实在不必多说。
他从高处,往下抛了一个包袱,正好落入江唯言怀中。郁明道:“皎皎给你们的盘缠,山下在打仗,别往西边和北边去。你们往江南走,往东都走,都是安全的。”
江唯言颔首:“多谢郁兄。”
郁明俯眼看他:“反正你知道北冥,你们若有困难,求助北冥即可。有些事你可能指望不上皎皎,但我也会帮你的。”
江唯言:“……”
他用一种怪异眼神看郁明,再次被郁明的心大所折服:自己和李皎那种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自己临走了,李皎都懒得理他,居然是郁明来关心他日后的生活?这人的心,未免太甜了吧?
江唯言再一次地在心里苦笑,想也许就是因为郁明这个样子,李皎才看谁都不如旧情郎好,看哪个男人都要比一番。比来比去,李皎最后,还是最喜欢一开始的那个人。郁明将李皎看男人的眼光一下子拔到了高处,之后精神境界跟不上郁明的,都过不了李皎那关。
而江唯言承认,他的心性,远远比不上郁明那般宽厚。
江唯言掂了掂手中包袱,知道皆是金银之物。他心中感激,口上却只淡淡道:“郁兄不必这么客气。你我仅是相识,郁兄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郁明盯他一会儿,意味深长道:“话不能这般说,你忘了你昔日跟我说过的话了?”
江唯言茫然,他说什么了?
郁明:“你自己凑上来,跟我解释你和皎皎之间的关系。为了证明你们的清白,你还强行解释,说你把我们皎皎当母亲看待,你从未体会过母爱,所以颇为依赖她。你都当皎皎是母亲了,那我算什么呢?”
江唯言:“……”
他脸僵住。
看郁明抬了下巴,声音里带笑:“小江,叫‘阿父’!”
青年抱臂,青松树影在他面上拂动,他立在树间,如标杆般挺拔笔直。青年声音不置可否:“你叫我一声‘阿父’,我保你余生平安,如何?!”
江唯言:“……”
他的脸青青白白,红红紫紫。他的一腔惆怅,一腔烦闷,一腔无奈,全在此时烟消云散。若他武功尚存,他必然纵上树去狠揍郁明一顿。有人怎能恶劣至此?!但事实上,江唯言只能站在地上怒吼:“放你他爷爷的狗屁!滚!”
吼声惊山鸟,群鸟飞天,罩天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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