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拂礼,请他坐下,斟了两杯热茶。
“殿下,今日清议台那些人怎就没缠着你。不是说要商议北征之事的么?”她边斟茶边似随口问话。
禹珏尧接过茶盏,回道;“北征的事圣上还在考虑,清议台今日不必去了。你已经退出了御史台,以后这些事还是少关心为好。”
舞雪檀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又对他清浅一笑;“我听阿晴说了,殿下在朝上与那些党派好一番斗智,连胥家婚事都要拿出来说一说了。我已经不是御史女官,这些事自然不必担心,可是胥家婚事…”
她故意停下不说,剩下的话已经不必出口。
“孤不会娶胥家女的。提起胥家婚事也不过是要堵住那些人的嘴,你不必担忧这些。”
舞雪檀轻笑点头,以表理解,心里却是通透的很。
胥家远在舂陵都能处在风口浪尖,不过是为了那支人人忌惮又人人想要得到的胥家军罢了。太子来这么一出大殿拒婚的戏码,也不过是要将现在的僵局打破。
不能明着说什么,那就没什么比这桩婚事还合适的了。太子亲政多年,公私分明,手腕强硬。有人不服也是正常,尤其是现在十三王势头强劲。胥家女娶也不是,不娶也不是。
圣上不会容得下一个太过势大的太子,否则十三王又怎会如此快的就崛起。但如果娶了胥家女之后,圣上再执意北征,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除了这些,她心头也有窃窃欢喜。他不娶那女子,是不是也有几分为她。可他接下来的话,却是生生将美梦打碎,破镜支离。
“檀儿,孤送你离开吧,哪里都好。”
“什么!”
刚才的欢喜一瞬消失,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男子。
“殿下说什么,檀儿不太明白。”
禹珏尧一手握着茶盏,却自始至终都未有饮上一口。他没有看她,这个相知相交了十几年的女子,曾经是他最珍视的人。
“檀儿,你曾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与孤在一起。今日,我答应你。你我,以后不必再见。”
没有人知道,说这话的时候,他袖中的手竟然微微颤抖。他从不曾这样,即便是面对年华都没有过。
这个决定下的何其艰难,旁人不会得知。舞雪檀陪了他十几年,从东宫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那段青葱岁月,他已经很久不曾怀念了。
他一直认为,情爱于他,不过就是舞雪檀于他一般。直到那个女子出现,他才明白,情爱是个自私的家伙,不分时间,不分场合。
那个女子走了,他只感心中一角轰然坍塌。邢铎说的话不是没有想过,在脑中过了千万遍,最后却只剩下那晚她抱着他,说自己不想骗他的时候的神情。
顾珏暔传信给他,他其实知道这位兄弟想要说什么。决绝如他,竟然没有将那信丢掉,何等可悲,何等可笑。原来他,一直再等一个理由,无论什么。
信上寥寥几句,但却在他心中翻起巨浪,久久无法平静。
‘殿下,臣常闻人间有情,上天存义。主仆相遇之缘,淮南换蛊舍命,皇寺取血救人,往事种种,如云烟消散,难得记一二?离别苦,怨人憎,来是空言去绝踪。’
她曾取血救他,可是他竟未听人说起一次。是她不让说的吧,因为他答应了她离开,因为她爱的人不是他。
那日书房,顾珏暔告诉他,她对他并非全然无情。他不敢相信,总觉是宽慰之话,但还是自欺欺人的想要一试。于是与胥家的婚事就又多了一层含义,用来试探她。
可是终究还是他想多了,她听到此事,丝毫不为所动。他安排马车今日送她走,又故意不见她。而她还没有看到他是否伤势全好,就一口应下,毫不留恋。
他想,不过梦一场,给自己理由去留下她,多么卑鄙。可最后,却是一败涂地。
今日顾珏暔的信又令他悸动,他踌躇过,犹豫过,害怕一个没有意义的结果。但他还是想卑鄙的去做个小人,只要留下她,怎样都好,即便她可能会看不起他。
她介意舞雪檀,他也知若是这个女子还在,她与他之间终究还是痴心妄想。所以他今日过来,与舞雪檀言明,决心割舍掉十数年的情义。
他想追回她,这一次,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
舞雪檀第二次听到他的话,暮然哑声失笑,笑的花枝乱颤,悲戚悲凉。她霍然站起来,盯着他,连连后退。
“你终究还是要舍弃我,你已经不爱我了。就因为我曾经的气话,就因为我曾经不懂事,所以你就要伤我如此之深么?阿尧,我救过你的性命,你都忘了么?我们之间十几年相护扶持,我亲眼看着你从皇长孙到如今的景穆太子。可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舍弃我么?!”
面对舞雪檀的声声质问,禹珏尧只感到荒唐可笑,他也起身,直视女子。
“舞雪檀,你我究竟是谁舍弃了谁!舞家覆灭的那一刻,你心中计较的又是什么!换蛊为何不成功?!莫以为孤就是被你团团耍的傻子!年华的出现是个意外,但她不是你我破裂的根源。若是你曾对我信任半分,理解半分,即便是十个年华又能怎样!”
舞雪檀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不,不对。是面前的这个太子殿下!
他在提醒她,他是帝王之人,容不得她来胡搅蛮缠。
“已故的太子妃说的没错,你们禹氏帝王,天生凉薄!哈哈哈!寡薄之人,可笑,可笑!”
她癫狂的笑出来,此刻,最为注重的仪态都已经不在乎。她只感到可笑,笑自己,笑他,甚至是笑那个女子。
第112章 北部边镇
“侯爷, 时辰快到了。我与师兄还急着赶路呢, 不如就此…”
“急什么,不是还有半个时辰。年华,你此番离去,不知何时能再见, 便真的连个喝茶道别的机会都不给?”
顾珏暔摇了摇手中的茶碗,推到年华面前, 想要安抚住她。
几人坐在城门口的茶铺里,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禹珏沐几次催了身边的小厮离开,却无一见人回来。到最后,所幸自己也坐不住了,来回踱步。
年言阳倒是一派安闲, 自顾自的喝茶, 不与其余三人交谈。
只有年华与顾珏暔二人,偶有谈话,但也不多。四人便是大眼瞪小眼的在此处侯着。
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 好不嘈杂。年华心中却出奇的平静。她应下这两个时辰也并非全然因为顾珏暔, 也有替师兄打算的意思。年言阳承鬼才之名, 若是日后要回太子府,她不能将自己师兄的路给堵绝了。
两个时辰改变不了什么, 这甚至只是顾珏暔的一厢心思。那人说的对, 做人最好决绝一点, 是便是, 不是便不是。
“侯爷,两个时辰一过,这平昌城我年华恐怕终身都不会再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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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的陈管事只见太子爷从舞小姐的院中走出来,脸色不是太好,于是办事愈加小心恭谨。
太子吩咐他立刻备马,他多嘴说了句太子身子刚好,还是备上马车吧,结果被训斥一顿。训完以后,陈管事倒是想起一件事来,立刻着人从自己房中拿出了一卷东西。
“殿下,这是鬼才公子今早上托人送过来的,说是要殿下亲览才可。”
陈管事跪在马前,恭恭敬敬的将那卷东西承在头顶。
禹珏尧已经跨马欲要离开,撇他手中东西一眼,手扯缰绳道;“孤回来再阅。”
陈管事只道鬼才公子今日离开,又托人送来东西,必是重要。所以才敢在太子匆忙之时呈上。但既然太子说回来再阅,那便好好收起来才是。他正要将东西收入怀中,马上的人却又突然开口。
“呈上来吧。”
禹珏尧本已调转马头,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回头盯着那卷东西,淡淡开口。
陈管事立刻起身又将东西小心呈上,展开了东西外面的包层,将里面的纸张露了出来,是一些文书卷宗。他不知这里面还有其他,一时不防,一张纸笺不小心掉了出来。
他惊骇,立刻跪地请罪,并给旁边的小厮使眼色将那纸笺拾起来呈给太子。
“住手!”
突然一声大喝,镇住了陈管事与正要弯腰拾物的小厮,呆呆愣在原地。
青石砖上,一张薄薄的白色纸笺静静躺在地上,在阳光与微风的荡漾下,刺痛了谁的双目。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禹珏尧只觉胸腔内一瞬惊涛骇浪,却又哀死成灰。紧紧撕扯着缰绳,双眸死死盯着那地上的纸笺,白纸黑字戳进了心窝。
原来…原来…
青砖长街上,他本欲留她,告诉她,他的伤还没有好,她不在就好不了。可是她连追赶的念头都吝啬给予他。这才叫败,真正的一败涂地吧。
他嘴角一抹自嘲,忽而了然。这一场情爱,于她是枷锁,自始至终。
“噗!”一股腥甜由嘴角溢出。
“殿下!殿下!”
陈管事与门口的仆从小厮都惊慌的看着突然吐血的太子爷,一股脑儿全围上马来,欲要接住那上面摇摇欲坠的高大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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