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城甚大,禹珏尧将她困在东宫的消息一定不会令其他人知道。而她让张桐山将消息传到圣上耳中,圣上自然不会容许一个御史官住在东宫中,于礼于法都是不行!
只是她原以为这事张桐山要办好几天才是,没成想仅仅一晚上就好。
年华又怎会知道,禹珏尧当初去北地时,路过一户人家,与张内侍一起应承传信家书。回宫以后,禹珏尧托张内侍将此人找出,而张桐山就因此与那张内侍有了一番交集。她托张桐山帮的忙,其实是一步到位了。
年华一路焦灼,满心满脑都是张内侍在她临走时所说的话。圣上既然能放她出来,何尝不是要告诉禹珏尧,适可而止。
公羊晴听年华一番讲述后,沉思颇久,良久后才启唇道。
“德家人力保,十三王才罚跪完了那佛堂。哪知此时太子殿下又突然跳出来,也请旨要那白家女与十三王婚配,并且言明这白家女其实尚在人世。圣上气的连早朝都没有上,第二日殿下便休养在府了。”
“近日兵部连同户部礼部上书,以改制薛茝为由,要追查军队将士户籍,可笑的是还要追溯到二三十年前。我父亲公羊瓒因我姐姐的事伤神颇多,不欲多管。德家是进退两难,被十三王逼得无奈。”
“如今只中书门下的四王爷还敢出来说上那么一两句话。可四王爷与当年战死的七王爷乃是一母同胞,依殿下之智,怕是迟早也要将其说通的。这么一来,一直沉寂的五王爷确实是有了机会。”
公羊晴分析其中利害,以一位御史官的角度向年华阐述一番,只说的后者心惊。
年华是想过事态严重,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被禁几日,朝堂上已然是波涛汹涌之势。
公羊晴毕竟是公羊家的女儿,家族出了大事,她这些时日脱不开身。与年华一样,未能掺和什么。
“太子殿下果真就不能放下当年的事情吗?他虽是太子,可圣上子嗣并不单薄。这天下也并非没了景穆就不能活。变法乃家国大事,涉及子孙千代,孰轻孰重,他怎会掂量不清楚?”
年华郁结忧心,一字一句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而并非与公羊晴商谈。
桌案上茶气氤氲,公羊晴与年华对面而坐。空气有些凝固,二人皆是不知还要说些什么。
“年华,说到底我也是公羊家的人,这事已然对我公羊一族不利,我不会多管的。太子府中再没人比阁老对昭仁太子怀念了,他想必与殿下是一条心的。你师兄那副身子骨,我…我也不便多说什么。”
“所以这事只能你来。圣上既然不允你回太子府,又放你出东宫,何尝不是在给殿下警告。府中你是回不去了,但消息还是要知道的。痴女是我徒弟,这丫头平日里虽不言不语的,但心思聪敏,你只管吩咐她便是。”
年华从公羊晴处出来的时候,只觉满心沉重,不知怎样才好。走在宫道上,不知不觉绕到一处校场外。
里面有贵族子弟在练习马术,也有兵士演练。她就站在那里,看了良久。
她记得初为御史女官的那日,就是这里偷偷看他与顾珏暔一道骑马演练。当时那情景只觉激荡,即便后来经历真正的金戈沙场,也是各有滋味,不能同比。
殿下、阿禹、禹珏尧,她要怎么做才能将这个人从当年的阴影中拉出来。
他可还记得自己曾经立誓,躬亲为民,变法大行,成千古之人。
私情与公义,她一个小小的御史官,又怎能搅动一朝的风云局势,为他全下这贤仁之名。
这种彷徨情绪直到薛茝来找她,才得以拨开云月。
这是淮南一别后,她与薛老第一次见面。因着先人的缘故,不曾开口就多几分亲近之意。
她屏退了左右,只余下二人。
“薛老今日前来,定也是为了殿下的事情吧。”
薛茝一揽宽袖,正襟危坐,和声开口道;“既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你。殿下的事如今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且先说说你吧。仲宰已去多年,作为昔日故友,老夫也常常梦中缅怀。淮南得见故人之女,算得上是上天开眼。”
年华忍住酸涩眸中的泪水,在听到‘仲宰’二字的时候。已经许久都没有人提起过她的父亲了,即便重回舂陵,胥族中也是无一人言提半字。
“当年老夫劝魏皇变法的时候,可叹那昏君不听,终致国灭。只有你父与我惺惺相惜,奈何彼时,他受魏皇猜忌,远离京都,我二人是谁也不比谁好上半分。”
“后我头撞金銮殿,却侥幸未死。在民间辗转一番,遇事颇多。曾以为自己眼界已够,不想大千世界,自有无穷真理。直至遇上殿下,方知明主为何。这天下没有分界,通达之人的为民之心,不分魏禹。”
年华听后静默垂眸,稍缓后才开口道;“殿下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我当初决定辅佐他也是因此缘由。只是他如今….薛老,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行?”
“事无常理,人无完人。殿下也是血肉之人,怎能没有七情六欲。但若是这个坎儿他过不去,老夫这空前绝后的变法,怕又如当年的魏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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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旨意楚阳
“薛老可曾怀念旧主?”
年华听他一番感慨, 像是个沧桑风霜的老人,已没了一点大家之人的风范。
“旧魏主已经去了,如今的魏郸王是原魏国三皇子魏覃。世事难料, 已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年华猛听‘魏覃’之名,却是浑身一震。
此人她曾见过数次, 与她姐姐胥锦之间颇有渊源。
“魏覃的才智为人尚还可以,若没有什么异动, 保得魏郸百年太平倒还是绰绰有余的。太子之前已经下命令, 算来北征军应当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老夫虽人在帝都,但听舂陵与魏郸此次也算是侥幸存留。”
薛茝说的这些,年华自然是懂得的。她师兄年言晨用一条命换了舂陵之安,而这些终究随历史尘封。
“薛老,三部如今调查军籍,无非是在太子的授意下重查当年之事。想必如今朝堂上早已经是风言风语了。十万大军不是个小数目,太子二王的死也不是等闲之事。如今要阻止事态进一步发展, 只能死死压下。”
若是要揪出当年的事, 十三王与太子必会放出风声, 博得舆论倒势。年华猜测, 如今真真假假的传言已经让所有人诚惶诚恐。果然, 她说十万大军的时候, 薛茝并无多大诧异。
“老夫倒是好奇,那十万大军如何阵亡的?”
薛茝本是随口一问,也没想过她会知如此之多。年华将金银蛊之事讲述一番, 大胆揣测,与薛茝得出一致的观点。
必是当年关于金银蛊之事,圣上与太子之间产生了矛盾。二王无论是站在哪一方,最后都落得个牺牲品的下场。
“三部到时候会拟折子呈到中书门下,四王任职中书,可若是十三王加以劝说,必使其心思动摇。此事我想交于小郡王禹珏沐去办,必要四王扣下折子,不达天听。”
“圣上虽知此事,但折子不到,总还有转圜的余地。令白家家主白锦年我也会送信通知,命其率白氏一族对求婚之事多加商讨,必要时可联合德家拖住十三王。如此一来,算是按住一方。”
薛茝听完年华的打算安排后,颔首赞同,末了又问一句。
“那太子那边又要如何?”
年华垂眸思忖,稍倾后才抬头缓声开口。
“没有什么能够压得住他的,但我们可以转移其注意力。变法在他心中也同样重要,如今也只有这件事能困住他了。圣上不日将会派遣一批中央官员前往各地考察,其中御史官居多。我想在此事上做些文章。”
薛老与年华一直商议了半日,前者才告辞离去。
年货待他走后,便着手写了三封信。一封给禹珏沐,一封给白家,另外一封……呈与当今圣上。
五日后,她收到禹珏沐回信。言明三部折子已经被其父压下,但四王爷渐有倒戈指对圣上之势。
帝王凉薄人心,圣上逼死两个儿子,终伤了其他儿子的心。十三王亲感如斯,四王爷得知真相后也是如此。
她与禹珏沐关系虽好,但还不至于令其反目太子。信中她提到了楚妙玉。若是这事持续恶化,白家岌岌可危,他与楚妙玉的婚事将再无可能。
想想也是可笑,当年她就是利用楚妙玉耍了这小郡王,如今倒还是一样的。
白锦年没有给她回信,可是听御史台御监上朝后所言,白家与德家如今已然练成一气,将十三王压在府中不能出头。
一家之力难成,两家之力夹击。白锦年是个聪明人,深谙此道。年华思忖这白家有了白锦年,以后必然也会是帝都令人敬畏的门阀氏族,如同公羊家、德家。
十日后,张内侍再亲传圣旨来到御史台。
“年女史此举令老奴佩服,可圣上还是要老奴问一句,女史可曾准备好?”
张内侍手持圣旨,站在御史正堂上首,面前是恭敬跪地待领旨意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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