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技艺如何,单是这样双面透视画所耗费的精力是同样尺寸画像的三倍不止。而就是这样的画竟然跟他同时完成。韩延平只觉得自己的脸被人打了个猝不及防,此刻火辣辣地疼。
桂嬷嬷看了他数息,脸色淡静,“其实,规定是三日,韩先生无需急着在晚上就挂出来。幸而宋先生早已画好,要不然还真会被你杀个措手不及呢。”
桂嬷嬷笑容可掬,韩延平面上一阵青红。
勾心斗角这种事,后宫女子为争圣宠,干干无妨。可韩延平是个男子,对方还是个弱质女流,他竟然出这一招,未免有失风度,着实小气了些。再对比被各位贵女砸门嘲讽的宋轶竟然能潜心画出这样精彩绝伦的画作,这心性境界差了就不止毫厘。
韩延平无颜再待下去,竟头一次失了礼数,拂袖而去。
桂嬷嬷只得叹息一声。
从世家公子们看图的表情,桂嬷嬷已经揣摩出几分少年们的心思,再回头看群英图,虽然手法老练,人物刻画十分合宜,但在看过群芳图之后,这画,连豫王殿下看着都黯然失色,若真被贵女们看到,到底嫁不嫁,着实是个问题。
但看画只是其一,后天的围猎,必然是会看见真人的。群芳图虽然跟真人一般无二,但毫无疑问更加光彩照人,即便是真人站在它面前都会黯然失色,若少年郎们期望太高,到时会不会见光死啊?
桂嬷嬷揣着心事回到芳华园,这刚进门就嗅出了一丝诡异气息。此刻已近戌时,姑娘们不但没安寝,反而在院子里游走,吟诗作画,抚琴对弈,一下子风雅得她有点找不到北。
她们言谈浅笑,举手投足都自带一翻韵味,一时间竟然臻化成蝶了。
这该不会是画像陶冶出来的情操吧?
太骇人了!
再看她们的表情,竟然跟画像展示出来的气质一般无二,难怪宋轶在画像之初如此严格地规定她们微笑时嘴角的弧度,抬手时手腕和手指的曲度,还有眼角眉梢,以及看人时该是什么眼神……
保持了三个多时辰的表情和举止,此刻她们再要捡起来,便容易得多。
“桂嬷嬷怎么还不安寝,夜凉了,注意身体。”
过来说话的是最嚣张跋扈的安阳郡主,桂嬷嬷在心底狠狠打了个寒颤,您这样客气,可教奴才怎么安寝得了?
这位可不是能够被人潜移默化的主儿,桂嬷嬷突然醒悟过来,与其说这些个贵女被画像熏陶,不如说她们在跟画像中的自己较劲,若是被自己给比下去,那就真真的颜面无存了,还谈什么跟其他贵女一争长短?
再看安阳郡主嘴角微微发僵的姿态,这位,该不会是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了吧?她未必真心愿意这般,但别人都这样,她又怎甘心落于人后,最后沦落为别人的陪衬。
她们可都是有见识的,那幅画只要其中一人改变个笑容或是换种气质,都会变得不和谐,你转化得高明还好,或许别人会沦为你的陪衬,可惜在她们百般尝试后,悲剧地发现,以她们现如今的悟性,竟然是无法超越宋轶的设计,各种变幻,不过换种模样当绿叶罢了。
所以这才有了群体模仿。显然,这是目前最保险的做法。
皇后娘娘派桂嬷嬷来教习这些天之骄女规矩,训斥是免不了的,可不管如何严厉,似乎都及不上宋轶这幅画的威慑力。
桂嬷嬷觉得很有必要对那位小画师表示点感谢,带了礼物上门,却见凤羽夫人坐在廊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翎羽扇。
见桂嬷嬷过来起身行礼,桂嬷嬷扶住她,往宋轶的房间看了看,“真的睡了。”
“自然是真的,桂嬷嬷难道不信她熬了两日两夜?”
凤羽夫人笑意盈盈,桂嬷嬷轻咳一声,其实,她是以为宋轶有点故意拿乔的,毕竟被贵女们那样对待,还画出这样的惊世之作,适当拿乔无伤大雅。
“这种画十分费心血,我陪过她两个时辰,眼睛都要瞎了。”
桂嬷嬷越发不好意思,将随身带来的糕点递给凤羽夫人,“也辛苦夫人你了。这些个贵女公子的婚事若成了,娘娘定会赏下重金!”
凤羽夫人摇头叹息,“画虽是好画,但真要撮合他们,怕是十分艰难的。我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桂嬷嬷也知道其中难处,并不多说什么,让凤羽夫人早些休息,便离开了。
凤羽夫人将糕点放入宋轶房间,只见那个将一竿子贵女调.教得个个如谪仙临尘的宋大画师,大字型一瘫,早在榻上睡死过去。
这一对比,让她不由得叹了口气:难怪二十好几没把自己嫁出去,敢情那些都是骗人的伎俩,在自己身上完全不管用啊。
将礼物放下,替宋轶掩好被子,转身出门。熬两天两夜,这位怕是会睡个昏天黑地了。
那厢,看画的人越来越多,连巡逻的中尉军走到画像前都迈不开腿。
镇国将军卢君陌和赵诚携手同来,他们算是最后到的那一拨,远远便看见另一边走来豫王和长留王两个妖孽,口里磨着牙,面上带出笑,又是一翻虚假的客套。
“听说那画是出自宋轶之手,我怎么也要来看看。”赵诚如是说,首先撇清干系并非来看什么美人。
长留王点点头,“那画被传得神乎其技,宋姑娘的手笔我是见识过的,但与此又截然不同,定不能错过。”
卢君陌则看着面色淡漠的刘煜,酸溜溜地讽刺道:“听闻这漱玉斋的宋先生几次三番向豫王示好,还雇人送了豫王不少菊花和小玩意儿,当真用心良苦啊!”
“羡慕?”刘煜只淡淡地丢过来两个字,完全没有因为这事失了风度。
“……”
“可惜,这种事情,即便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这位宋姑娘很有品位。”
卢君陌汗毛炸起,却偏偏不能发作。
长留王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俩,伸手,携了赵诚,道:“我们还是去赏画吧。”
赵诚从善如流,剩下两人也转向回廊,谁都不想落于人后,最后竟成了并肩前行,画面好不和谐。
看过画之后,四人不得不承认,宋轶这一战算是成名了,韩延平在她面前就如一个跳梁小丑,耍尽伎俩也难敌其分毫。有这些高门贵女公子替她宣扬,过了这红楼宴,她怕也要成为这泰康城中的风流名士了。
刘煜的视线落在最中间那位素衣女子身上,眼神暗了几分。
“文宬郡主二十又八了吧,这年龄跟本王倒是匹配。”长留王侃侃而谈,论风度论仪态,论学识论修养,普天之下,怕是没几人能敌得过她,可惜了,为了一个死去的人,浪费了如此美好的年华,难道这一生,她都打算孤独终老?
即便这画像,也看得出来,她对此事并不热衷,双眼一片空明,却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人既心疼又心慌。
长留王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卫将军谢靖微微侧目,向这边看了一眼。
“她终于想通了吗?”卢君陌不懂画,只觉得既然文宬郡主出现在这里,也许是真打算放下了。这是件好事,但心中依然忍不住唏嘘。
她能放下,他呢?
看看旁边的刘煜,刘煜依然面无表情,眼睛却一直盯着文宬郡主。
说起来,这个文宬郡主跟刘煜这一脉关系并不多亲厚,准确说,文宬郡主的父亲也就是刘煜的大伯,不但抢占了本属于刘乾刘煜的家产,若不是有小叔,也就是安阳郡主父亲接济,这两位不知道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至于文宬郡主本人,倒是宽厚仁慈很有道义的,关键时刻帮理不帮亲,最后甚至被其父赶出家门,断绝关系。这位堂姐,大概也是刘煜最敬重的女子。只可惜的是,在刘煜刘乾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时,难免对这位伯父和堂兄们造成不可避免的伤害,这两位可是狠辣的主儿,在掌握了一定权力之后,几乎一夜让伯父一家家破人亡。
那等手段魄力,着实令人胆寒。
能这样干的人,在卢君陌看来,总是缺少一点人性的。
人人都道他当年抢亲是求而不得怀恨在心,其实不然,他不想他呵护了十几年的小丫头栽在这种人手上。他对王静姝,爱慕有,宠爱有,不舍有,但总归一点,他更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像所有世家贵女一样,享受她平凡安乐的一生。
“你这眼神,是想杀了我吗?”刘煜只转了转眼珠子看过来。
卢君陌丝毫不回避,反而扯出一抹笑,“豫王殿下对文宬郡主此番作为怎么看?”
“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道路,谁也阻止不了。”
“呵呵……”
赵诚打了个寒颤,对长留王道:“夜深了,起风了,长留王可要回去安歇?”
长留王从善如流,两人再次携手离去。
凌晨,宋轶睡得正迷糊,感觉到有人在动她面具,一个激灵爬起来,便见卢君陌手执蜡烛,爪子正在她面具上摩挲。
见她睁眼,露出闪亮的大门牙,“醒了?”
“镇国将军,你这般行事,于礼不合吧?”
卢君陌:“那日一见,卢谋对姑娘心生旖念,情难自已,今日见了姑娘的画,更是心潮澎湃,特来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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