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从一大早就见了不少来求情或探听消息的老人,人人话语之间说的都是让夫人哄哄侯爷,否则这个年是彻底要过不好了。
冷着脸耐心听完人说话的李氏,心里却不大在意, 一个家是要夫妻相合才对,但是她的姑娘她自己心疼,在她心里,没什么比姑娘自己愿意开心更重要。
所以,劝人这事儿她只听不做,姑娘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但凡只要姑娘下了决定的想法,她绝不会阻拦她,那么多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同样如此。
姑娘从小就过得苦,她的人生里少了太多其他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就为这些委屈,她就愿意纵着姑娘任性。
他们担心两位主子闹矛盾,她不担心,自家姑娘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这几个月姑娘什么心情她在旁边看得也是清清楚楚,所以,如今这种互不干涉的局面,反而更好。
至少姑娘不会一看到侯爷就心烦气躁,傅老也说了,姑娘现在的身子受不住太大的气,毕竟年纪大了,不如年轻的时候能撑着,现在,让姑娘气顺开心是最重要的。
其他的他们做不了,这点小事还是可以的,如傅老所言,姑娘现在就得顺心,为了姑娘顺心,让其他人惊心忧心于李氏而言,没什么不妥。
众人劝了许久,见夫人的奶妈妈完全不为所动,心里也有些失望,不过时间到了,他们这些人也该去做事了,等过两日外面办事的管事们与大商们就要来侯府见夫人,到时候兴许夫人心情一好,这事情也就好办了。
毕竟,每年管事们和大商们一来,就意味着府里又赚钱了,多年来他们早已习惯,更何况邻近年节,这府里的赏赐恐怕又要下来,因此即便是畏惧侯爷或将军的冷脸与冷眼,众人还是散开了。
李氏送走了一群麻烦人,顺了顺气,才带着小丫头们去了正房。
房门前,姑娘的两个心腹大丫头守着门正在编络子,心灵手巧且安静听话,还能办事,不过这也是姑娘这几年调.教的成果。
姑娘身边的丫头概都留不长,主要还是侯爷身边的亲随和家将,动不动就要遣人来提亲,一个个的把姑娘的丫头们给当宝贝娶回去,惹得夫人暗地里生了好几回气。
她那么多好姑娘,在她身边就没留长过,还没做几年松快的花期少女呢,这外面的狼就把嘴伸到了这里,让这些娇.嫩少女们瞬间变成了媳妇子,也难怪夫人心里闷得慌。
不过,就算不情愿,这一双两好的事情,夫人还是愿意办,嘴上说是烦那些老是扒拉她好姑娘的臭男人们,但其实她对他们跟对侯爷一样,敬佩他们舍命护家卫国,欣赏他们沙场搏命,能伸手给帮一把的事情从不吝啬。
李氏走到门前,低声开口,“夫人还没醒?”
春雪笑了笑,同样低声开口,“难得夫人能睡这么久,我不忍心去叫醒她。”
夫人最近都睡得不太好,难得今日能睡个好觉,她不舍得叫醒,旁边春雨一脸赞同,附和着连连点头。
李氏敲了这两个小丫头一记,脸上也多了两分笑意,若换作她来,她也宁愿夫人多睡一会儿的,尤其是昨晚还看了侯爷的冷脸,得了他的冷待。
他们府里这位侯爷,李氏看了这么多年都觉得自己从没看懂,他的心思没人敢揣测,即便揣测,那也不一定对,或许还会触怒他,这种事情她看得太多,久而久之也就不为之费心,心里只惦记操心自家姑娘。
“既然姑娘想睡,那就再多睡一会儿吧,我去着人准备早膳。”李氏看看紧闭的门,带着小丫头又去了厨房。
如果不是夫人现在睡觉夜里容易惊醒,她肯定是要留下来守夜的,如今无论是她还是丫头们,为了不影响她睡觉,也都只能守在门外了。
所以,才错过了最后一程。
让人疼入心扉的最后一程。
***
外面大雪不停,院子里那株梨树上面落满雪花,就像春日里梨花盛开般美丽,李氏想着姑娘起来肯定会喜欢这幅美景,因此进门叫人的时候心情比昨日好了些。
屋子里很安静,也有些黑,掩映在重重帘幕之后的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她看着她从小小一团到长成嫁人,有了自己的家和儿女,虽然那对儿女总让她伤心,但她心里他们最重要,被放在心尖上疼爱,这次那两个孩子再回来,就是惹姑娘生气,她也得说,那就是被秦家养大的两个白眼狼,姑娘放在他们身上的心得收回来。
李氏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掀起幔帐,床中央,她的姑娘闭着眼睛,嘴角犹有笑意,睡得安详。
她很久没睡得这么好过了,李氏看了几眼,嘴角就露出笑容,低下.身子像小时候那样凑到人耳边轻声叫人起床。
除了小时候那几年她这样叫过,大了之后的姑娘对自己管得严,很少有需要她这样叫醒的时候了,尤其是成亲之后,侯爷不喜,近身伺候的人更少,姑娘更是惯于自己起。
她叫了两声,姑娘没动静,她心中柔软更甚,伸手去摸了摸姑娘的脸颊,“姑娘,天大亮了,雪下得好大,姑娘起床就能看到梨花雪了。”
与温暖话语相反的,是入手的一片冰凉,李氏怔了一下,整颗心仿佛突然被人捏碎,疼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姑娘?”她抖着手又轻声叫了一声。
但往日里那总是会对她露出笑容的人,仍旧安静闭目,任由她颤抖着声音哭着叫她,却不作回应。
她走了。李氏心里只剩这一个想法。
她的姑娘再也不会朝她笑了。
于是,为着她这心里疼爱了多年的小姑娘,她哭喊出了声音,她太疼了,疼到不出声就会憋死的地步,所以她得叫出来喊出来,才能让这疼缓上一些,不会一眨眼就跟着姑娘走了。
她还有事情要帮她做,得留着得看着,不能让自己疼死。
***
早起的这场雪大得很,裴郁宁从练武场回来时,心里那种心慌不仅没去,还更多了些,慌到他的心跳到失序,就差从胸膛里蹦出来。
等他回了书房时,就看到那带着眼泪满脸心慌的亲随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在带着刺骨冷意的眼神中,亲随缓了口气,却几次都没办法囫囵开口,最后还是狠心咬了舌尖,才在众人针扎般的视线中闭眼吼出了那句话,“将军,夫人走了!”
裴郁宁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句走了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就像那年那样自己带着人去了温泉庄子呆了半年,把他一个人留在府里?
可是这次明明是她不对,她不该自作主张,连一字一句都不曾开口,就定了他的罪,觉得他会让不知所谓的女人进家门。
无论谁和她那样说,她都不该信,他们相依相伴二十年,结果最后她却信了陈昑的一句戏言?信了他那所谓的赐婚?信了他会抛下她选择其他女人?
这些东西谁都可以信,但她不能信!
她的这个信,就是在他的心口上插了一刀!
她怎么能开口去求陈昑而不是和他说上一字半句?
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才让她就连说上一句话都不曾,就给他定了罪,堵了他的心!
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会薄弱到这个地步?薄弱到让她选择了这几乎是背叛一般的做法?
她明知道他的性子,却还是选择这种做法,到底是因为什么?
裴郁宁胸膛起伏,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天胸口被她狠狠扎上一刀的时候,他就算是受再多的伤,再性命垂危,都没有她捅的这一刀疼。
疼到他撕心裂肺,几乎无法自持。
书房中,众人安静,只有粗重失序的呼吸声。
那亲随见众人反应不如自己所想,就知道他们是想着夫人像那年去温泉庄子一样离家,而不是其他。
他眼泪流得更急,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泪落个不停,府里的男人们,从来都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他同样如此,但这次他就是心慌,也忍不住,于是他努力抖着嗓子对他誓死效忠的将军、对他的这些兄弟们再度开口,“夫人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不敢说那个死字,也不想说,他也觉得是那些丫头们骗他,这事情不是真的。
昨天夫人还出了一趟门,今日怎么就会走呢,快要邻近年关,府里府外还有好多事情,有那么多人等着见夫人,给她报喜,等着领赏钱,等着明年夫人带他们过得更好,怎么可能突然就走了呢?
这次,原本安静的男人们终于一个个回过神来,他们每一个,都听到了那句话背后的真意,除了怔楞就是怔楞,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聚在了他们的大将军身上。
裴郁宁脑子里响个不停,头也疼得厉害,他这次是真的生气,所以待她那么冷,但他气了这么久,她怎么能不来哄他,还敢离开他再次出府?
他得去看看,同她说话,只要她说上一句好话,他就原谅她,以后再也不提这些事情,同她过完他们的下半辈子。
这次他回来不用再走,这个好消息很早就想告诉她,谁知道她居然惹他生气,让他把这个好消息憋了这么久,这次他得告诉她,告诉她从此以后他会留在家里同她一起,再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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