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语笑笑,却并未回答,一针一线的仔细绣起那瓣瓣梨花,神色恬静柔和。
屋子里越发的静谧,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也分外清晰。
“终归是不如以前了。”对比着手底下的凌-乱针脚和从前的细密整齐,颜书语叹口气,收起了针线。
“姑娘,下雪了。”李氏不愿意她想太多,转而提起了其他,姑娘从小就喜欢下雪天,或许心情能好些。
“没有梨花有雪花也不错。”颜书语起身凑到窗前,打开窗子瞅了瞅,北风裹挟着漫天飞舞的鹅毛雪花迎面而来,让她眼神亮了亮。
看了一会儿雪花,李妈妈终归是担心她的身体,劝着人坐下歇息。
颜书语揉揉酸涩的眼睛,在奶娘担忧的眼神中笑道,“妈妈今日也乏了,早些下去休息吧,我先睡会儿,等醒了再用吃食。”
李氏将人扶上床,一切事宜处理妥帖,才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出了内室。
屋里越发幽暗。
颜书语心不在焉的看着帐幔上的刺绣与花色,想起裴郁宁夸她心机深沉的话,能得他这一句评价也算不错了,望京谁不知道神威侯寡言少语呢。
她似乎在望京贵妇圈还是有个贤名的,夫婿神威侯为一品骠骑大将军,容貌俊美位高权重,一双儿女即便是从小在外祖家长大,在京中也颇有才名,这侯府内院更是从无妾室通房,再清静安宁不过,可以说是羡煞京中众多女眷。
但于她而言,这看似美好的生活下面却太多瑕疵,只有身在其中,才知个中滋味。
说起来,她倒不是故意把持内院不给进人,既是陛下旨意,她本该遵从,只是不能不为两个孩子着想,因此要拼力挡上一挡。
祯儿和玉儿被送走,或许也和她这次的自作主张有关?
胡思乱想了一通,渐渐地终于有睡意涌上来,神思困顿的时刻,突然想起来,自己自从入了畅园跟着老太太之后,就再也没睡过懒觉。
她辛辛苦苦的过了这么多年,如今想来,最委屈的倒是自己,喜欢睡懒觉却从来没睡过一次,喜欢绣花却总要去学琴棋书画与中馈持家,就是最难受的那两年里也要天天操心家宅内外,半分不得闲。
睡意越来越深重,颜书语眨着酸涩不堪的眼睛,模模糊糊有了一个念头,或许,明天她可以睡一个懒觉?
京城贤名远播的神威侯夫人缠-绵病榻两年后,终于在临近新年的冬夜里悄悄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逝者不可追,你永远都会后悔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改文大修
☆、2、1-2二梦同醒
十五岁的颜书语做了一个梦。
非是好梦噩梦,醒来时,千百般滋味只留心头浅淡痕迹。
梦里的她,汲汲营营辛苦一生,终究只是成全他人,却亏待了最苦的自己。
荣华富贵,贤名昭彰,俊美夫婿,优秀儿女,清净内院,虽说为世人艳羡,却让她诸病缠身心血耗尽英年早逝。
一生亲缘情缘浅薄,忧多乐少,终归,最负自己。
到得最后,儿女不像儿女,家不成家,忙碌一生,却仿佛空梦一场。
若有下一世,她肯定不要再走上这条辛苦的路,儿女要在身边不离,家要温馨团圆,亲人要在身边,不去走需要殚精竭虑心思深沉的劳累路,要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
颜书语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十五岁的小姑娘,容貌虽未变,气质却沉静许多,和从前的她很不一样。
不过,即便不一样,她还是她,颜书语还是颜书语。
就是不知道,她梦到的那些事情,是太过真实的梦境还是即将到来的未来。
在她对着镜子怔楞发呆时,从小跟在身边的奶妈妈李氏进门来叫人,看着身边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亲近之人,颜书语笑笑,由众人服侍着洗漱。
她脑海里还存留着那个梦境,有些神思不属,梦里,她看到了太多,也经受了太多,虽然记忆到现在已经有些模糊,但她确实大梦一场,度过了一段漫长的不同的人生。
她的心里有难过有不满有抗拒也有欣慰与喜悦,举凡种种,都是那段人生留下的痕迹。
现在再想起那个梦,她还会疑惑,到底是她病死后回到了过去,还是过去的她看到了未来?
庄周梦蝶,孰能分清。
最初惊梦的那个晚上,外面响着春雷,下着大雨,她静静的听着那巨响,才觉得自己好似是真的活着,而不是疏忽梦一场,醒来就还在黄泉路上。
心中怀着恍惚的不真实感,她坐在了花厅里。
满桌精致菜色是她的早膳,颜书语看了许久,突然一笑,果然,到底还是不同了。
纵然这桌饭食足够精致,但比起以往她的用度,确确实实降了一个等级。
她自从大梦一场过后,就再也不去老太太身边装乖卖巧,最喜欢知情识趣女孩儿的颜家老太太,自然要给懈怠的女孩子一些惩罚,即便她是她最为“宠爱”的七姑娘。
不听话的狗要教也要训,给了糖就同样要给鞭子,她既然吃了那颗糖,自然同样也受着老太太的鞭子,否则怎么能在这畅园中成才,给老太太给颜家争光添彩。
颜书语慢悠悠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点心入口,笑意加深,纵然这地方她呆了十年,还是觉得冷,就像望京城的冬日一般。
这里,从来不是她的家,她不想再续前缘,想另寻天地,就只能回去她那个离了十年的“家”了。
只望那个有着亲父继母的家里,能给她一个安身之处。
***
望京城里,夜色安静,春雨不停。
裴郁宁再度惊梦醒来时,身上照旧是一身冷汗,窗外雨声哗哗,让他在梦里感受到的冷意慢慢消去了许多。
外面裴大守夜听到动静,却没敢贸然进门,只敲了敲窗棂,“少将军?”
十七岁的少年穿着白色里衣站在屋内,面无表情,神色冷漠,“无碍。”
裴大应了声是,继续站在廊下看着外面春雨守夜。
裴郁宁点灯,在桌前坐下,看着手上消息与线报,确定此次庆州之行已成定局。
他如果贸然动身,只怕会招了府里那几位的眼,若是想要名正言顺,恐怕要另行他法。
想起最近那位缠得家中那两个女人心烦气躁的宁安郡主,他敲了敲桌面,或许可在这上面做一点文章?
那老太婆时时惦记他的亲事,想着让他栽个跟头,有苦难言,那他就给她这个机会。
家里那位二叔近日又惹下了大.麻烦,手上缺钱得很,他不妨给那两个女人指条明路,毕竟,她们总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守得太严,她们怎好有下手的机会。
此次庆州之行,正好可大做文章。
于是,他接连写好两封密信,封好后出门递给神色安静的裴大,“清翰院,七皇子。”
裴大跟着少将军多年,最是知道他的心意,仔细收好信封,几声猫叫引来院里尽忠职守的暗卫,将命令吩咐了下去。
裴郁宁站在廊下,伸手接了些冰凉雨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要想起此次庆州一行,他心跳就有些快。
大概是那里会有些什么东西或事情?
怀着这个想法,无法安睡的裴郁宁在廊下又站了一夜。
***
鼎丰堂里,颜老太太饮了口养心茶,抬眼看向旁边侍奉她许久的崔嬷嬷,“小七今日还不来?”
崔嬷嬷替老太太揉着腿,低声开口,“说是伤还未养好。”
“不过是碰了一下头,真当自己有那么娇贵?”老太太冷哼一声,啪的一声放下茶杯,脸色不太好看,“到底身上流着她那个贱皮子姨娘祖母的血,不识抬举。”
崔嬷嬷不好说这次七姑娘确实伤得有些重,毕竟磕到了头,这伤在头上可大可小,大夫也说静养为宜,但凡只要涉及那位姨娘宠妾,戍三老爷与七姑娘在老太太这里总是不得好。
即便七姑娘在畅园呆了十年,在老太太身边知情识趣的小心伺候了五六年,到底还是不敌老太太年轻时候心里攒下的那点儿怨气。
在这件事上,即便是她也得小心翼翼,以免触了老太太的逆鳞。
颜老太太小发了一顿脾气,这件事也就揭过了,她不介意借着这次机会,让现在多了些心思的小七重新认清楚畅园是什么地方,她在这里又是个什么身份。
人捏在她手里,她那个爹就得老实听话,若是那姨娘还在,恐怕现在也只能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这么一想,老太太心情好了许多,眼里心里也多了几分松快,面色好看许多。
崔嬷嬷见状,连忙小意殷勤的上前说了几句笑话,终于逗得老太太开了怀。
至于被老太太挂念的七姑娘,园子里排行第七的颜书语正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着廊檐下的丫头们说闲话。
春日里阳光正好,丫头们埋头理着丝线,互相之间窃窃私语。
颜书语身边四个大丫头春月、冬云、秋玲、夏翠,这几人一边做活一边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姑娘这是真不打算去看老太太了?”冬云最沉不住气,率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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