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上床睡?”赵穆问道。
陆敏咬了咬牙,起身躺到了对面那张陈设颇为简易的床上,怀里仍还抱着那只夜壶。
又过了许久,赵穆忽而咬牙道:“把那东西扔了,我夜里从不用夜壶!”
陆敏于是又将那只夜壶放回了隔间之中,回来躺到了龙床对面那张小床上。
形如鬼魅一般,轻微的动响,踩在毯子上一点声音也无,忽而一把,他伸手抓住她的脚踝。陆敏装做惊讶,啊一声叫:“皇上,您吓到奴婢了!”
赵穆摸到陆敏的右手,并肩躺在她身侧,声音甜腻到陆敏全身都起鸡皮疙瘩:“这是朕的皇后!”
陆敏以为他又生了禽兽之心,连忙道:“奴婢方才搬浴缶的时候,好像伤到筋了,好疼!”
赵穆于是放了她的手,唇却凑了过来,先在她耳垂上一点点的舔着,舔腥的猫儿一样,舔够了又寻到她唇上,舌尖轻轻的划着。
陆敏攥着两只手在胸前,屏息等他舔够了,劝道:“皇上,快睡吧,您明日还要早朝呢!”
赵穆心有不甘,但毕竟陆敏还不过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若非当日情急,也不该与她做那等事。他埋头在她耳侧闷了片刻,转身回了自己床上。
次日一早四更便起,赵穆起床的时候,便见陆敏并不在床上,而是在卧室的门上歪着,正睡的香沉。
他在她脚边站了片刻,自床上取了床被子下来替她捂上,转身出去了。
☆、校场
群臣五更才上朝, 四更起床之后,吃茶,吃早餐, 再到位于麟德殿后院的沙场上,与傅图所带的禁军们操练半个时辰, 这才正式着龙袍,上早朝,这是赵穆替自己定的规矩。
在大殿的廊庑下极目四望,黎明渐散,除了麟德殿外, 整个京城都还隐在一片漆黑之中。
汉白玉台阶之下,入殿门阙处聚着灯火,似乎有人在那一处推搡。赵穆回头问:“是谁在那一处闹事?”
许善上前一步道:“是豫王殿下,自打三更起,他就一直在外闹, 说要见您,奴婢们怕扰了皇上的休息,未敢传话?”
赵穆道:“放他进来!”
不一会儿,赵稷气势汹汹冲上了台阶,冷冷盯着赵穆:“麻姑了?”
赵穆道:“大约在睡觉!”
赵稷又问:“宿在何处?”
赵穆道:“朕的卧榻之侧, 怎么,四弟觉得那里不对?”
赵稷抹了把汗,目光呆直,往后退了两步, 忽而咬牙冷笑:“三哥,你是自幼为封的太子。当夜皇宫起大火,是陆高峰带人救火,簇拥你登上皇位。
你转而就下了他的天牢,这且不论,毕竟陆薇杀了父皇。但只凭你对陆敏的作派,弟弟我看不起你!”
言罢,赵稷也不知脸上是泪是汗,昨夜整整驾舟在太液池上找了一夜,此时筋疲力竭,甩手而去。
赵穆站了片刻,仍觉得不对,招过许善问道:“朕不在的日子,陆姑娘可有去过后宫?”
许善连忙摇头:“不曾,陆姑娘一直都好好呆在咱们麟德殿,那里都不曾去过!”
赵穆于是自廊庑转去了后殿,半个时辰后再回来,从后门直接进了后殿正房,见陆敏已梳洗整齐,就在他寝室的房门上叉了两手站着。
他白了郭旭一眼道:“是你将她叫起来的?”
郭旭心说我那敢呢,你一走,她就睁开眼了。他笑笑,算是默认,要服侍赵穆用早饭。
白粥,清炒豆芽并两样细面素点心,这便是赵穆的早饭。
他不动筷子,再问郭旭:“陆敏了,她为何不来吃?”
郭旭忙又一溜小跑将陆敏请了进来,自己退了出去。
陆敏亦不作假,学着赵穆的样子脱了鞋子,盘膝坐在他对面,陪他用了一碗粥,吃了两样小菜,此时紫宸殿的太监们已经在麟德殿外等候,要接引皇帝去上早朝了。
穿冕服,是许善的事情,因为唯有他是老皇帝的人,熟悉该怎么穿着。从旒冕到衣,再到大带、革带,裳、履,佩绶,皆由许善一人完成。今天是赵穆头一回在紫宸殿听政,穿的当然是玄上朱下的冕服。
他着服的时候,陆敏回了寝室,清扫香灰,燃香炉,并带着春豆将整个寝室重新清扫并擦拭一遍。
干到一半的时候,郭旭忽而来叫。宫里的奴才们间相互说话,声音都是压的很低的,他小声道:“皇上叫你过去一趟!”
陆敏放下手巾,擦了把手,随郭旭至主屋,迎门便见上玄服下朱裳的赵穆,头戴旒冕,身形分外挺拨,站在主屋那乾元资始的匾额下。
头悬十二旒,她看不清他的脸。
他远远伸着手,接过陆敏的手道:“昨天夜里,赵稷派人将整个太液池捞了一遍,据说是在打捞你。”
陆敏不期自己投湖的事竟传的这样快,笑了笑道:“必是豫王殿下看岔了,奴婢一直好好儿的在麟德殿呆着,怎么会跳太液池了?”
外面许善轻声叫道:“皇上,该起驾了!”
赵穆默了片刻,轻声道:“陆敏,你不肯信朕!”
陆敏道:“奴婢怎么会不信您了?奴婢正是因为相信您,才主动入宫为奴的。”
许善又道:“皇上,该起驾了!”
赵穆转身而出。
当年住在皇宫里时,敬帝祭天也会穿这样的冕服,但陆敏从未见敬帝能将冕服穿的如此肃穆庄重过。赵穆的身材,仿佛天生来就该是穿龙袍的,上玄下朱的颜色,衬的他整个人朴拙庄重,大气沉稳。
她目送他的背影穿过走廊,消失在通往前殿的一片光亮之中。
整个麟德殿有头脸的太监、少监并姑姑们都在外相送,一直送到廊庑下,看那拥簇着赵穆的仪仗队走远,个个儿脸上的神情,自豪到仿如脸上贴了金子一般。
*
再回寝室,春豆才刚醒来,而且醒来时很不要脸的发现自己竟然睡在陆敏的床上。
她亦步亦趋跟在陆敏身后,小声问道:“昨夜姑姑可是住在这一间里头?”
陆敏正在拿绢帕擦拭条案上那两只掐丝珐琅桌灯,笑道:“正是了,昨儿我熬了一夜,今天你外边儿顽去,叫我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春豆儿吐了吐舌头,转身去看龙床对面那张小床,小床上被褥叠的整齐,屋子里沉香之气厚沉。她听陆敏昨夜一夜无休,虽是小孩子,却不由往歪处想,低头笑着去倒香灰了。
陆敏关上寝室的门出来,便看见彩琴站在外头,笑的十分灿烂。
麟德殿后面,有一处非常宽阔的校场。此时日初起,除了远处列岗的禁军外,再无人至。
麟德殿的宫婢不比后宫里那些宫婢们,可以随便寻处假山或者草径忙里偷闲躲会儿懒,揉揉腰儿。她们从狭窄拥挤的宫女房一出来,就是那沉闷森严的大殿,一丝儿规矩都不敢懈怠的地方,若想歇缓透口气儿,便唯有大殿后面这处校场。
这本是皇帝处理完政事之后疏松筋骨,强身健体的地方,校场上刀枪弓驽一应俱全,摆在两边的兵器库里。
敬帝一直认为晚上在嫔妃们床上的动运,是强身健体的最佳方式,所以鲜至校场,以至于校场上杂草从生,清之不及,成了一处荒草滩子。
彩琴约陆敏在这校场上漫步闲走,先聊起自己的身世来:“我听说你家有四个哥哥,我家却是相反,有四个弟弟,最小的一个如今才七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爹娘还会不会再生一个出来。那一张张嘴,可全靠我在宫里头挣点月银养活。”
陆敏应道:“多子多福,等他们长大了,成家立业了,一定会回报你的恩情。”
彩琴苦笑着摇头:“回报就不想了,我七岁入宫,从伺候姑姑开始,捧盆洗脸,大冬天的罚跪墙根,一冬天脚上的冻疮摞了一层又一层,自幼儿吃苦到如今,唯愿爹娘少生几个,我一月二两银子的月银,可实在供不起他们一回回狮子大张口的要。”
陆敏自己眼看家破人亡,压着满腹心事,应付着劝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会好起来的。”
彩琴忽而快走几步,拦住陆敏,往她怀里塞了本金缕花嵌宝石的如意花熏,疾声道:“昨儿不是我不肯帮你,咱们皆是刚刚入宫,都两眼一抹黑,我也怕失去这份差事,家里七八口人就要断了炊,你体谅体谅我的苦楚,好不好?”
陆敏接过那柄金缕花的如意花熏,忽而明白过来,彩琴送自己这样一个东西,是因为昨天没有伸手相助,要表个赔罪之心。
果然,彩琴又道:“昨天春豆托了你的话儿来,一则我一直未见着许公公,再则,大家都是刚刚入麟德殿,脚跟不稳,我便有心救你,也不敢冒那个险。”
陆敏连忙将那柄如意花熏塞给彩琴,笑道:“不过一句话儿,我早忘了,难为你还记得它。你家里那样贫寒,我怎好要你的东西,快收起来。”
彩琴比陆敏大着八岁,力气到底比她大,连揉带搡终究还是把那柄如意花熏塞到了陆敏怀中:“我知道你原本是大家小姐,这些东西见的多了,但它是我的赔罪之情,不要嫌寒酸,收了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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