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造宫殿而不必国库出钱,敬帝欢喜,朝臣欢喜。这同安法师能在皇宫里出家,地位直逼国师,外面所经营的那些大庙信众更多,香火更旺,自然也欢喜不尽。
陆敏带着赵穆已经顺着藻井上的木梁窜爬了进去,寺庙顶梁本就建造的高,再者,因寺庙不杀生,鼠类窜来窜去也不会多加制止,即便梁上有声,底下的人们也只会以为是老鼠或者蝙蝠在窜来窜去,并不抬头。
在薛顺才与赵程的注视下,同安法师已经开始提笔写字了。他虽面相看着粗俗,但既能得皇上格外尊重,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落笔在纸上,赵穆才发现他写的竟是梵文,他在庙里呆了一个多月,也曾翻阅过几本梵文经书,但识的梵文并不多。而同安法师写的这些梵文,他一个都不认识。
“你可知道那段话的意思?”陆敏凑了过来,唇贴在他耳边微微开合,粘糯温软,呼吸着淡淡的奶香,那是从赵秉身上传来的。
赵穆忽而转头,唇恰碰在陆敏的唇上,高高的大殿穹顶之上,她不敢叫,也不敢哼,随即屏息,祈盼着赵穆能敢紧扭过头去,好将唇从她的唇上挪开。
但赵穆显然是故意的,他的鼻尖与她的鼻尖交叠,唇角渐弯,双目中仿佛有夏夜星辰在闪烁一般柔和的,一眨不眨盯着她。
陆敏仍旧屏着息,渐渐将双唇抿起,双目满是祈求,眨巴着眼睛。
趴在大殿高处的少年与小女孩,衣袂微垂,下面的法师依旧在挥豪,大皇子赵程站于侧,唇角露着志得意满的冷笑,而那薛顺才,正在替同安法师拉宣纸,以便他能更好的书写。
“赵穆!”陆敏终于忍不住,悄声叫道:“转过去!”
赵穆仍旧盯着她,笑的愈发灿烂,忽而,他猛然吸一口气,就在陆敏以为他要趁机非礼她时,却只在她发红的耳廓上轻轻吻了吻,随即便转身,专心去盯着下面大殿中的几个人了。
“太白经天,牝鸡司晨,黑衣为天子,弑母正道!”陆敏又凑到了赵穆耳侧,轻声说道:“同安法师所写的梵文,若是译成汉文,便是此意。”
赵穆再低头,细细辩认,果真,他能识得简单的几处梵文,以其来推,与陆敏所言无二。
陆敏又道:“这才是你与我姑母最终交恶的原因,你明白否?”
赵穆当然明白。太白经天,牝鸡司晨,说的是会有一个女人最终执掌皇权。
而黑衣者为天子,惟有皇子出家,才会着黑衣。敬帝膝下五位皇子,唯有他出过家,也着过黑衣,既说他弑母正道,那就是一句预言,预言那位司晨的牝鸡,将会死于他之手。
显然,陆轻歌一直野心勃勃,恰就是想当那只牝鸡,若她知道将会有一个穿黑衣的皇子最终杀掉自己,自然会不计一切后果除掉他。
一石二鸟,螳螂捕蝉,始作蛹者赵程负着两手,正在殿中慢慢踱步,不时发出爽朗而又志得意满的笑声。
而被绑敏绑在外面的,陆轻歌的小袖犬此时恰好挣断了虚拴着的绳子,窜步跑进了大殿。
自打宫里时兴养小袖犬之后,几乎每个公主和嫔妃膝下都有一只,或者几只,这东西渐渐成了气候,有那落难的嫔妃们自己落难,狗也成了野狗,内侍们赶不走,又不好杀它们,于是皇宫里小袖犬到处跑。
薛顺才远瞧着一只狗摇着脖子进了大殿,挥手一块镇石砸出去,竟是要将狗砸死的架势。
同安法师连忙抓过镇石,劝道:“好歹一条性命,赶出去也就完了,为何非得要在佛祖面前置他于死地了?薛法师,你代皇上出家修行,这样的境界,也不怕替皇上造杀孽么!”
薛顺才提着袍子更要去赶,赵程多看了一眼,扬手道:“法师快停,这瞧着怎么像是皇后娘娘的狗?”
他瞅准机会一把将狗逮起来,转过项圈细瞧,随即乐了:“这是皇后娘娘的狗,难为它穿过整座太液池竟跑到这里来,也罢,本王做个顺水人情,还是亲自将它还回去的好。”
薛顺才见赵程转身就走,也知他是终于找着个讨好陆轻歌的法宝,要忙着去献奸,气的直喊:“王爷,咱们是不是该把这幅字安放稳妥了你再走?”
赵程已经出了大殿,声音远远传来:“急什么,待我还完狗了再来,也不迟。”
两个和尚相视摇头,同安丢了笔将宣纸卷起来,以红绳束起,特意做过记号,丢入一堆卷好的宣纸之中,笑道:“趋利避害,人之天性也。礼亲王若不为成亲的早已经有了王妃,只怕拨了胡子,也要去争一回陆轻歌的麻姑寿酒,好能得那小麻姑的青睐,夺位之路,不是更加容易?”
陆敏怀中恰有一模一样的宣纸,也写着一段梵文。她上辈子在徘徊殿那十年,笃信佛法,常自书经文,所以一手梵文写的与同安法师无二。
将自己书的那段递给赵穆,她道:“趁着两个老和尚去喝茶,你下去一趟,将那张纸换回来。”
赵穆识的梵文不多,展开陆敏那张看了许久,忽而凑耳过来,问道:“你写的这段,译为汉文,当做何解?”
陆敏笑了笑,十岁的小姑娘,眼儿晶晶亮,忽而脸一红:“不告诉你!”
赵穆随即莞尔。这小丫头预知将来,也知道很多事情,所以一直积极的尝试着要改变一切,但在他的梦里,她最后却嫁给了赵稷,成为了赵稷的太子妃。
她想修补他和陆轻歌的关系,妄图以瘦小的身躯,来调合皇宫里两股截然不同的势力之间的矛盾,又天真,又叫人心疼。
赵穆转身悄悄窜下大殿横梁,悄无声息的,调换了那纸梵文。
作者有话要说: 被锁了就多了一章,么么!
☆、讲经
出了护国天王寺急匆匆赶回明德殿,小赵秉还未睡醒,陆敏将他摇醒,小家伙傻傻乎乎,还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揉着眼睛问陆敏:“麻姑,可到中午了否?我觉得我肚子好饿!”
陆敏揉着小家伙的脸蛋儿道:“眼看就要晚上了,今夜朱镜殿开宴,不过是素斋,我带你回清宁殿,咱们先香香的吃上一顿肉,再去吃那素斋宴,好不好?”
赵秉连连点头:“好!”
目送两个孩子离去,赵穆随即回身,提笔书了几个大字,丢给傅图道:“去,即刻去祟文馆找郭太傅,让他把这段话译成梵文,给我拿回来,我有急用!”
*
当夜,朱镜殿幽深广博的大殿中暖意浓浓,月季还带着露水,佛手、朱橙、橄榄,苹果都宫外早已绝迹的水果堆的小山头一样高,同安法师端坐于这花果清供之中,正在一字一句解读《楞枷经》。
后有乐师浅浅奏着佛乐,催人欲睡。
殿外渐渐飘起了雪絮子,寒冷无比。公主们听闻是讲经之宴,又眼看落雪,一想无丝竹乐耳,唯有一个老和尚噜嗦经书,自然一个二个都借故不肯前来。
敬帝一袭黑袍,与陆轻歌坐于一侧,听的极其认真,旁边顺位坐着几位皇子,唯独小赵秉与陆敏单独坐在一处。
赵程的生母淑妃,和赵稷的生母刘妃,以及二皇子赵秩的生母小刘嫔都在。当然,这些人是敬帝点了名,必须到场的。
另有大臣若干,自然也都是各位皇子的外戚,坐在四面八方,目光刀子似的梭来梭去。他们也都知道,三皇子在死了母妃之后,是否不能复储君之位,全在于今夜。
果然,开卷不过讲了半个时辰,就在大家都快要睡着时,御前大太监许善忽而至同安法师面前耳语几句,乐声即停,敬帝威严的声音顿时响起,却是在问赵穆:“圭儿,在兴善寺出家一月,你可有何感悟?”
所有正在打瞌睡的人顿时全都清醒,齐齐望向那虽穿着锦袍,头皮仍还青青的赵穆,灯影下眉眼深垂,一脸阴郁,微瘦的肩膀挺的直直,忽而起身往前几步,跪到了大殿中央。
这与梦境完全不同的现实,从一开始,是陆敏改变的。因为她的改变,窦师良有机会保存萧焱的遗体,并为他证明血统,他不必再跪在殿外的大雪之中,而敬帝因为愧疚于萧妃之死,也对他有了一些改观。
今夜敬帝在此,不再是为了羞辱他,而是为了偿还对于萧氏的亏欠,凭借这份亏欠,他将再次回到储君之位上。
“儿臣不知,父皇问的是那方面的感悟。”赵穆低着头,唇噙着一丝嘲讽之笑。
敬帝一笑:“可有人曾去探望过你?”
赵穆道:“有!”
大皇子赵程浓眉大眼,笑笑呵呵,二皇子赵秩翻着白眼,赵程的外公达太傅亦坐在下首,重重的吭了一声,墙倒众人推,谁能想到被废,削发出家的太子有一天还能回宫。
敬帝又问:“都有谁?”
赵穆温声说道:“先有二哥前来,苦口婆心,为劝儿臣还俗,奉以鹿血酒,苁蓉汤与锁阳煲,并且为证明效果奇佳,于儿臣当面大饮大嚼,啖鹿血三碗,锁阳两根。谁知一群有眼不识泰山的狗竟冲撞了二哥,所以儿臣惭愧,并未享到他的好意。”
给一个十四岁的小和尚喝鹿血,喂苁蓉,摆明了就是要他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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