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德法师捂着个脑袋,脚上还拖着兽夹,上前指手划脚,大约是在形容赵穆如何摸黑潜入明德将军屋子的。
片刻间,主屋门开。只穿条阔腿裤的陆高峰持一把银枪出门,火把衬映上他略显古铜的肌肉,挺拨如塔,一身薄潞潞的汗气。
又被生生扰了性致,陆高峰一腔的怒火,见是宫中御林军一个六品长史,带着几十人围困自己家的院子,长/枪剁地,寒眸如星扫过:“丁长史,三更半夜的,你带人闯我家后院,要搜什么人?”
明威将军不怒自有威慑,更何况在怒中,吓的丁酉往后退两步,不敢再言。
积德法师中瘸一跳上前,合什双手道:“陆将军有所不知,三皇子赵穆于皇上面前自请在咱们兴善寺出家修行,并发誓自己此生永不踏出兴善寺一步,若敢踏出,便是皇上要千刀万剐也无怨言。可是方才,小僧明明瞧见他翻过庙墙,入了您这屋子。
小僧奉皇命看管三皇子,得皇上圣谕,只要捉到他出寺门一步,格杀无论,所以,陆将军请让两步,让小僧入内搜人,可好?”
几个御林军眼瞧着就要上,陆高峰横枪一扫,冷冷说道:“屋中没什么黄子绿子,况且内子已睡,并不方便,请诸位退了吧。”
积德法师一条腿疼的肝肠寸断,见那丁酉似乎要退,连忙道:“小僧两只眼睛盯着三皇子钻进去的,敢担保他此刻就在里头,丁长史,难道说皇上的御旨,竟抵不得一个四品明威将军一句话管用?”
要说这积德法师一心想要进屋搜人,除了想杀赵穆在献帝面前邀功之外,还有点小心思,那就是彼此隔墙的邻居,他觊觎风姿婉然,形容绰约的美妇人包氏许久。
淫僧那点小贼心,十年前偶尔撩拨了两句,叫陆高峰险险打断两条腿。
他深恨陆高峰,这一回照准了要按陆高峰个窝藏前太子,秘谋谋反之罪,见丁酉不敢上,拖着那兽夹上前一步,逼上台阶:“你不敢让我们进屋,就证明屋中必定有鬼,小僧我今儿拼死也要入内,陆将军若果真阻之,就是阻皇上,就是谋逆!”
陆高峰极厌这淫僧,看他上前一步,枪锋随即竖上积德法师的咽喉:“谋不谋逆,老子明日自会在皇上面前亲自证明,你算老几?”
火把影影中,陆敏看得到父亲鬓角狂跳的青筋。他如此暴怒,是真的要杀人了。
恰此时,主屋后门又开,包氏一件夹衫并绣海棠花的裙子,发整衣洁走了出来。她出门便笑:“大家怕是闹误会了,屋子里果真有个小贼,但三皇子我是见过的,这肯定不是他。”
众目睽睽之下,陆氏身后出来个身形瘦瘦小小的半大男孩,细白脸儿,薄单单的瘦肩,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陆敏也吃了一惊,那果然并非赵穆,而是赵穆的贴身小内侍郭旭。
他哭道:“陆将军,三皇子吃了寺里不干净的东西,腹痛难止,又不肯叫奴才出寺寻医,奴才万般无赖之下,想要翻墙寻点药替他止腹疼,不想竟是惊到了将军您,请将军恕罪。”
陆高峰当然知道赵穆辞储君之位,离宫修行一事,今天在窦府与窦师良聊起,还曾叹息:敬帝隔代而指的储君,自幼聪颖,坏就坏在没个好母亲。竟落得出家修行,真真可惜。
望着小郭旭,积德法师的脸实在难看。
陆高峰忽而飞枪,挑飞积德法师脚上紧咬的兽夹,血肉顿时四溅,疼的积德法师顿时跪倒在地,尖声嚎哭。
陆高峰道:“皇子即便离宫修行,也是皇天贵胄之身。僧人素衣斋饭,是为敬奉佛罪不造杀孽,三皇子诚心向佛才会弃帝位而出家,尔等僧人不怀慈心助三皇子修悟佛法,竟为了逼他出寺而给他吃馊饭,实在可恶!
丁酉,本将军要你绑了这老贼僧,先打四十军棍以示惩处,明日上金殿,陆某自会向皇上禀明一切。”
好大阵势闹了个没脸,丁酉不敢怠慢,本着戴罪立功的心,当着陆高峰的面将个积德法师打成皮开肉绽,唯唯喏喏赔情下话,带着人走了。
容嬷嬷出去打听了一回,与包氏两个一同进屋,来安慰受到惊吓的陆敏,便听窗外陆高峰的声音:“麻姑,可睡下了?”
陆敏连忙应道:“并未,父亲可是有事找我?”
陆高峰道:“你哥睡的太死叫不醒,得劳你陪我去趟兴善寺了!”
陆敏会意,父亲这是要去探望吃坏肚子的赵穆了。包氏在旁说道:“既你父亲要你去,就跟着去一趟吧。”
身为自请退位的储君,赵穆的身份实在很尴尬。陆高峰是朝中手握重兵的武将,若是一人独探,怕要遭献帝猜忌,他带着女儿,想必是为了遮掩这份猜忌。
陆高峰颇懂医识,有家时常替坊间老婆婆们施医开药方的,他随手拎着只药箱,陆敏替父亲拎上药箱,拐弯抹角说道:“爹,女儿方才做噩梦了。”
“哦,什么噩梦?”陆高峰问道,虽半路被扰,总算饱餐一回,他此时心绪颇好。
陆敏道:“女儿梦见娘怀了身孕,最后却难产,然后……”
已经到了兴善寺门上,主持积善法师出来相迎,生生打断了陆敏的话。
一路上积善法师小声赔情,自然是说自己束勒手下僧人不力。
转眼进了后院。郭旭抽抽噎噎,傅图抱剑而立,陆高峰望着那褐黄色半旧的床帷,抱拳道:“殿下,臣陆高峰听闻您腹痛不止,前来探视,不知可方便否?”
帘影绰绰,却是寂静无声。陆高峰默了片刻,伸手扯开帘子,便见一身黑衣裹着个瘦瘦的少年,面色土黄,满头大汗,躬腰如虾,却是已经厥了过去。
陆高峰随即掐上他的人中,再一手诊脉压腹,随即道:“麻姑,快来掐着他的人中,郭旭去打开水来,我要施针!”
陆敏自幼常替父亲打下手,连忙上前掐上赵穆人中,好腾开手叫父亲去煮针。
她也试着捉赵穆的脉,浅浅一点游丝,险险欲断。
再活一世,陆敏不期赵穆仍跌落尘埃,怕他果真要就此死去,在他耳旁轻唤:“赵穆,赵穆,你可还好?”
赵穆那双紧闭的长目忽而睁开,眸中三分顽皮,七分恼怒:“为何失约?”
☆、傅图
陆敏吓的立刻就松了手。
赵穆随即捉上她的手,将她的手重又按在自己人中上,再问:“为何失约?”
陆高峰一边炙针,一边查看郭旭送来的食物,见郭旭捧出的馒头上长了一圈青毛,不禁皱眉。
陆敏一只手叫赵穆攥压在他唇上,他鼻息依旧灼烫,薄唇微颤,一双眸子紧盯着她。
陆敏咬牙道:“实话告诉你呗,一会儿由我施针,你再不松手,我一针戳的你叫娘!”
赵穆居然笑了。胀红脸的小姑娘气急败坏,逗起来颇有几分好顽。
她忽而紧手,指盖掐上他的人中,窜鼻子的痛感游到天灵盖,疼的赵穆忍不住哼出声来。
陆高峰持针上前,九寸长的银针在灯下熠熠发光。他以为是陆敏掐醒赵穆,赞道:“半年不见,你倒还没忘急救之术?”
陆敏顺势接过针,一双小手自赵穆胸膛往下游走,随着赵穆屈腹而哼,轻声道:“父亲,三皇子腹痛在胃脘以下,耻骨之上,女儿嗅其息中有腐,只怕肠中有腐物,却阻滞途中,要通其腹络,好泄腐物。”
简单说就是吃坏了肚子拉不出来,要刺激他的肠子,叫他把脏物拉下来,急痛就能解了。
床上病人疼的眼看升天,他父女俩倒聊起了经验。陆高峰一只手也在赵穆腹上轻轻走过,点头道:“确实如此!”
陆敏趁势说道:“您不在家的时候,女儿替安嬷嬷灸过肚子,保证一灸就通,不如让女儿来试试,替三皇子灸针?”
她说着,银针自赵穆眼前掠过,赵穆心中竟起了隐隐怕意。
女儿再小也有十岁了,况且止腹痛的几处穴位,诸如中脘、天枢、关元三穴都在腹部,需要脱衣而诊。他接过针道:“我那里已开好了方子,你与郭旭去熬药,针还是由父亲来施的好。”
赵穆大松一口气,偷觑陆敏的脸,她也在望他,满脸失望。
“不过,等会儿到灸足三里的时候,你可以来试试!”陆高峰又补了一句。
足三里穴位于小腿外侧,膝盖凹陷处往下四横指处,灸其穴时,若人神经兴奋,常会伴有极深的刺痛感。
仅凭方才触摸时赵穆那混身紧绷的肌肉,陆敏也知他此刻非常兴奋,嫣然一笑,旋即与郭旭同出。
陆敏上辈子在锦屏山落水,与赵穆私奔到竹溪,就是住在郭旭竹溪老家。他老家有父母并两个哥哥,皆是热情实在的乡里人。
后来陆轻歌派人围绞赵穆,赵穆与郭旭逃脱,但他的父母并哥哥,还有家里几个可爱的侄子,全叫陆轻歌的人尽屠。
这辈子,只要跟赵穆无交集,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
陆敏打着扇子熬药,套问郭旭的话儿:“郭公公,三皇子好好儿的太子不做,怎么突然就出家了呢?你可知原因否?”
郭旭勾唇,笑的颇温和:我不过奴才尔,从不问主子私事,陆姑娘要问,还是问殿下自己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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