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她正安静地依靠在母亲怀里酣睡,身上却散发着浓浓的药香味。
霍清婉轻轻排哄着女儿,一旁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小童子已经摇摇晃晃地跑出来。小家伙生的浓眉大眼很是灵气,胖乎乎的身子走起来摇摇晃晃,让人随时担心他会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他扯着霍清婉的衣袖,眨眨灵气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道:“母亲……母亲……陪我玩嘛……”
霍清婉摸了摸秦宁的头,一旁的奶娘“哎呦”一声无比惊奇地跑过来,对着霍清婉连忙叩首行礼,嘴里慌慌张张地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霍清婉温和地看了一眼秦宁,笑着对奶娘说:“带着宁儿出去玩吧。”
她转头对宁儿温柔的说道:“姐姐病了,母亲要照顾姐姐,改日再陪着宁儿玩好不好?宁儿先去和奶娘玩,等下父皇过来了让他陪着你玩好不好?”
小家伙歪着头想了一阵子,用力地点点头:“好。”
霍清婉对着奶娘颔颔首,奶娘会意,旋即对着秦宁连哄带骗抱了出去。
建元二年夏初,靖王上奏朝廷,奏表曰:楚王暴毙,臣寝食难安,悲痛欲绝,楚国乃臣之故国,经数十载放得复国,其中艰难险阻非一日之能言明。今甚不幸,楚王仙逝崩去,楚国之百姓亦六神无主,臣心中甚为不安。臣霍寻再拜皇帝陛下,望陛下以百姓苍生为重,恳许臣代理楚国之事。
皇帝听罢,奏旨意曰:“准靖王霍寻代理楚国之事。”
旨意一到,赵志云的军队已经日夜兼程赶往楚都长安。
然在西南边塞,却并不甚安宁。建安王对于爱子陈朗之死至今耿耿于怀,决意倾全国之力报复秦国。越加加紧屡屡叨扰边境。另一方面却在集结军队,西南边陲战争一触即发!
顾铮连忙写了信八百里加急送到徐州给霍寻,请求援兵支援边塞。
这日黄昏,霍寻带着顾镜辞出门纳凉。凉风吹过满湖粉荷碧叶,带来些许如水的清凉。其时见斜阳光映满湖,脉脉如杜鹃泣血,照在湖边双凤夺珠的影壁之上,那斑斓辉煌振翅欲飞的两只凤凰亦见苍劲狰狞之态。
顾镜辞坐在亭子前看着那满湖的荷花,霍寻一边对着一旁的军卫低声吩咐着什么,一边奋笔疾书,似乎在下达什么命令。
过了一会,那军士走了,霍寻松了一口气,踱步到顾镜辞跟前,“怎么了?有心事?”
顾镜辞指着他笑叹道:“有心事的人是你吧,瞧你忙的,是前线出了什么事吗?”
霍寻站在栏杆前吹着晚风,晚风习习吹来,掠过他的衣衫猎猎。夕阳西下,深蓝色的天幕映着他的脸越发阴沉不定:“西南不安定啊,也许就要打仗了。”
“又要打仗了么?”顾镜辞若有所思,低声叹道:“那这次,你可会亲自领兵挂帅吗?”
霍寻“嗯”了一声,转而笑着回头道:“可是舍不得我?西南战事一触即发,那里气候湿热,极其容易生病,我可不敢带着你过去。”
顾镜辞一怔愣,和霍寻对视的瞬间又是一阵尴尬。她笑着摇摇头,撇开目光道:“我只是问问哥哥的现状,他有写信来么?”
霍寻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都是一些军务汇报,他再西南很忙,建安王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人。”
“嗯。”顾镜辞随手将自己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雪白的手腕上一只淡青色的温润晶莹的镯子。
霍寻凝眸望见那镯子,唏嘘叹了一声:“很久以前给你的了,没想到如今你还带着。我以为你早就丢了。”
顾镜辞扑哧一笑,“好好儿的镯子丢了做什么?你也把我想的太小气了。”
霍寻亦对着她笑了笑,他的眉眼纵使还是如昔的模样,却终究还是染上了一抹肃杀,一抹凌厉。顾镜辞抿唇不语,自问道:他们,还是从前的他们么?或许在他眼里,自己的模样,也不如从前那般的美好了吧。
“那你——”顾镜辞涩涩开口,“你什么时候走?”
霍寻道:“后日就集结全军,出发。”
顾镜辞眉心突突的跳了几下,她总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闻言,顾镜辞低眉顺眼,婉声道:“那,我明晚在府上备好酒菜为你送行。”
霍寻闻言一惊,旋即温柔的笑了笑,像是得了糖的孩子一般笑道:“好。”
顾镜辞自然是知道霍寻喜欢吃什么,这些年来,那些他爱的,要说忘记也是不可能的。她自己下厨做了那些菜,把所有酒菜端上桌子后,诗意将她的长发重新梳顺,编了个发髻。
诗意笑道:“小姐,今晚可是个好时候呢。”
顾镜辞一顿,怒道:“又胡说什么?什么好时候不好时候?”
“小姐错怪了,”诗意哀怨道:“奴婢说的是今个儿可是七夕啊,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乞巧节,可不是个好日子么?”
顾镜辞一叹,摆了摆手:“七夕又如何?我早已不是小姑娘了,讲究这些做什么?”
“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远远地就有声音闯进来,诗意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她忙欣喜地朝着霍寻行了个礼,知趣地退下。
霍寻立在顾镜辞身后,他望着镜子中的两个人,忽然笑着去摸了摸那镜子里顾镜辞的模样,不觉道:“真好。”
他今夜穿了一身石青色长袍,内敛的石青色更衬的人老气沉稳。长身玉立,更似挺拔苍竹。眉眼之间一点落寞若隐若现,他轻声道:“已经很久没有和你一起过节了。”
顾镜辞披散着长发坐在绣凳上,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下去,霍寻已经执起梳子沾了些沉香水慢慢地帮她梳起头发来。顾镜辞默不作声地任凭他梳理着长发,他的手掌宽大,轻柔地抚着她的长发,动作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扯疼了她。曾经霍寻帮她梳过一次头发,扯得她头发疼了许久。从此以后霍寻对她的头发都是小心翼翼的。
顾镜辞微微扯出一抹笑意,低低道:“走吧,去吃饭。”
“好。”霍寻微微一笑,搀扶着她慢慢站起来。
霍寻坐在她对面,低低叹道:“这些年,沉沉浮浮,你跟着我受了不少的苦。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我对不住你。这杯酒,我敬你。”
顾镜辞站在窗前望着朦朦胧胧的月色,淡淡道:“这一切,都是我们彼此选择过后的结果。又哪里能说是谁对谁错?你没有错,我也没有。我们都把自己当初认为最好的选择选了出来,才有现在的结果。是好是坏,都是我们彼此的选择的结果。”
霍寻端起酒杯,微微有些触动,对着顾镜辞碰了一下,一口尽饮。
夜风徐徐,窗外一轮明月当空。飘窗上绣的是暗纹芙蕖,那银线绣的芙蕖格外飘逸通透,栩栩如生。
顾镜辞夹了几筷子菜,索性坦然笑道:“这月亮真好。”
霍寻朝着窗下走去,他定定望着那窗下被罩布笼罩着的古琴,不由得轻抚着那古琴,叹息道:“这架绿绮琴是昔年你的珍爱之物,我归来之时,就顺手把它带来了。”
“昔年曾有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结缘,只是真可惜,我终究是没留住你的心。”
顾镜辞哑然失笑,夹着菜一口一口吞咽着米饭。却是味同嚼蜡,连心中也满是苦涩之情。
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那些说过要一生一世的话,那个信誓旦旦眉眼温和的你,又岂是可以轻易忘记的?你,又岂是说放下就可以放下的?若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我们又为何会在这里,做一个无形的囚徒?她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唏嘘道:“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
霍寻将罩布扯下来,那古琴历经无数岁月沧桑,却依旧古朴透亮,在清亮的月光下透着柔和的光泽。他缓缓坐下,卷起袖子,轻轻拭了拭琴弦。
清脆的琴音从他指间流露而出,流畅如山涧清泉,却又如阳光一般温柔得使人心惊。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顾镜辞知道霍寻会带兵打仗,也会背书用典,只是她从不知道霍寻会弹琴。一时间有些发怔,直到一曲完毕,顾镜辞才恍然笑道:“想不到你还会这个?”
霍寻站起来把袖子放下来,低低笑道:“我会的东西还多着呢,等闲下来了我得好好让你见识见识了。”
顾镜辞道:“《凤求凰》本就是孤本,失传已久,你怎么找到曲调的?”
“从前在家里闲的无聊,就琢磨了一下,自己补了一下调子。”霍寻淡淡道。
顾镜辞点点头,霍寻望了望窗外的月色,道:“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她一时有些发怔,许久才缓缓道:“好。路上小心。”
霍寻回头不可思议地望了望顾镜辞,眉心微微抽动了一下,哑声道:“明天,来送送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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