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怎可能有如此容貌的女子,白衣素服,仙气氤氲,是凌波而欲去的洛神。就连那白发似乎都成了祥瑞,一如白狮子、白鹿之类的祥瑞。
沈度沉下脸来,觉得姓李的果然都不堪用。
这心里反复可真够快的。
进入洛阳,沈度和姬央住的宅子已经打扫出来了,是原右相的府邸,看得出来以前十分豪华精丽,但现在已经被战火毁得面目全非,只余墙壁的雕花和园中山石能看出当初的盛景。
姬央这几日都乖得出奇,只一门心思认真练习走路和拿东西,沈度给她找了两个核桃放在手心练习。姬央就拿那核桃当沈度的脸捏。
姬央不能不乖,而且还得虚与委蛇。因为沈度不知哪里惹来的毛病,简直恨不能将她挂在裤腰带上。他出门,她得跟着,不跟也得跟着。他议事,她要么坐旁边,要么就在隔壁屋子里练走路,大门还得开着,要方便沈度一转眼就能看见她。
姬央想了片刻就知道跟沈度硬顶肯定是死路一条,如今须得叫他先放下心防才好,不然这片天就会如同当初的洛阳皇宫一般将她囚禁到老。
姬央从宫里出来,知道那是多无聊的地方,可再也不想回到宫里去,别说做皇后了,让她做皇帝她都绝不愿意。她当初嫁给沈度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他有问鼎之心,要是早知道,她的心就不会失落了。
姬央现在打的主意就是,等沈度卸下心防,洛阳皇宫还不是她的菜园子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所以这几日她对沈度格外的和气。
譬如眼下沈度出于某种她完全不明白的恶趣味坚持要喂她吃饭,姬央也咬着牙吞了。其实她的手能端起饭碗了,拿筷子吃饭什么的已经很灵活。
“琅琊王的登基大典定在了二十二。”沈度喂了姬央一口汤道。
“怎么那么晚?”姬央问,这会儿才月初呢。为了安定人心,按说不该那么晚的。
沈度替姬央擦了擦嘴角,“你现在不是行动还不方便么,到了二十二也差不多可以勉力站一会儿了。”
“我去做什么?”姬央不解。
“你是镇国长公主,自然要去。”沈度理所当然地道。
姬央眨了眨眼睛,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自己成了镇国长公主。论辈分琅琊王的确该叫她一声姑姑,姬央是当得起长公主之号 ,但“镇国”这二字的封号可不是随随便便上的。
“我?镇国?”姬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沈度笑着点了点姬央鼻尖,“你不要这样妄自菲薄,不是还有我吗?”
这倒是,沈度已经借着琅琊王的手自封了柱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九锡,都督中外诸军事,封齐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琅琊王登基也不过形同虚设,只待禅位那日。到时候能不能落个善终,还得看琅琊王自己识趣不识趣。
但不过怎么说,有琅琊王这个虚设在,姬央就还是尊贵的大魏的公主,且封号“镇国”。
不同于往昔的沈度,往昔他恨不能将姬央养在深闺,不让任何尘气沾染她。可如今却似乎时时刻刻不忘将她推到人前,这让姬央很是不习惯。
譬如沈度进入洛阳之后,在安抚黎民的头几件事里就有重建白马寺之举,让老百姓有个拈香许愿的地方。而从地宫请出来的那尊白玉观音像,则被沈度捐给了白马寺,并将为此在寺里新建一座观音殿。
建观音殿的材料都是现成的。洛阳城这几年也毁得差不多了,许多宅子都没了人,随便在无主之宅上拆点儿石料、木料下来,就堆成了观音殿。
盖观音殿的银子由沈家捐献,打的旗号是恭祝太平,许多流民因为没有营生而无收入,正好赶着盖观音殿,乐得得一份工钱,心里自然百般愿意,而沈度的百废待兴便是从新建这间观音殿逐一开始的。
“我能不能不去啊?”姬央不愿意在太多人面前露面,这实在不利于以后她逃跑。
沈度没回答,只报以宠溺一笑,实际就是拒绝了。
“你还不走吗?”姬央已经用完晚膳,对沈度的拒绝也没太大感触,她现在就是沈度腰带上的傀儡,随他摆布。反正他也从没尊重过她的意愿,以前是,现在亦是。
“华老今日到了,我让他进来给你把把脉。”沈度看着姬央眉间未曾消失的芙蓉花道。
神医华鹊是个面貌清癯的老头子,头发都白了,但精神矍铄,后面跟着个小道童,背着医箱。
华鹊一看到姬央,再看到她眉间那朵妖艳的芙蓉花便大呼:“奇迹、真是奇迹。”
第134章 峥嵘势(三)
姬央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眉心的芙蓉花, 说实话, 那玫粉色芙蓉花仿若天然生成, 比画的还漂亮,连花钿都省了。
而姬央醒来之后对这朵芙蓉花也很好奇, 但因为已经过了最佳的询问时间,谁让她前两日被沈度几碗米油就给忽悠得忘了北, 后来每每想起却不太好再开口询问。因为这里面涉及到戚母。
沈度对戚母的敬重和爱戴, 姬央是知道的。所谓疏不间亲,她不想去讨那个没趣。大度很多时候只是源于不在意而已。
到后来姬央索性干脆不闻不问, 重新活过来只当是捡来的日子, 何必再纠结于过去。
而沈度不提,是因为颇难启齿, 姬央醒来后见他在霸业里沉浮对他有何想法,沈度不会看不出。
小公主自以为聪明的乖巧,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不太真实,反而让沈度很容易就察觉这是她的缓敌之计。
但沈度乐得姬央乖巧, 所以也并未戳穿她的打算, 不过是暗中提防而已。
因为自身的理亏以及太多亏欠,沈度没有主动提及这件事。总不能说,她幸运的没死是因为戚母用的芙蓉液吧?也不能说她幸运的醒来其实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的努力并没能成功让她苏醒?
这些话让沈度如何开口。
唯有华鹊的到来,才重新给了沈度和姬央一个好好谈谈这件事的契机。
“华老,为何央央醒了, 眉间的芙蓉花却没有消失啊?”沈度问刚给姬央把完脉的华鹊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看脉象并无不妥,老夫也觉得奇怪。老夫翻遍了医书,提到芙蓉液的只有寥寥几笔,按说这芙蓉花的确该消失才是。”华鹊道。
华鹊换了口气,还待要继续说话,却听姬央道:“芙蓉液?”
姬央这语气引来了沈度和华鹊的共同注目。他们是进了误区,理所当然地以为姬央知道她中的是芙蓉液。
但实际上额间那枚芙蓉花并没让姬央第一时间知道她中的芙蓉液,第一眼看见时她以为是沈度的无聊之作,毕竟他有给她画三花妆的前史。但后来怎么擦也擦不掉,叫她以为沈度是用了什么特殊的东西画上去的,一时并没联想到芙蓉液上。
至于自己为何饮下毒药还没死,姬央心里其实另有一番解释。此刻她听说是芙蓉液,才恍然大悟,那东西她曾经听她母后提过一句。
姬央在沈度的目光里轻轻咳嗽一声然后道:“我曾听我母后提起过。不是说早已失传了吗?”
芙蓉液是宫中禁药,如今在宫里的确已经失传。但戚母手里能有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沈家历经数代,也曾有女儿送入过宫中,能拿到宫中禁药的方子是极可能的。
华鹊感兴趣地道:“苏后当初怎么会提及芙蓉液?”
“那是我的一个先生感兴趣。”苏后曾经为姬央延请过众多三教九流的先生,有人因为感兴趣所以提到过。“母后说方子她已经毁了,但原理大概是将人体内之氧快速夺走,让人陷入冬眠。”
“氧是什么?苏后为什么要毁掉芙蓉液的方子?”华鹊追问。
氧是什么东西,姬央完全听不懂,她当时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没有深究,却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栽在这个上头。
不过苏后为何毁掉那方子姬央是听她说过的。“她说若要人命直接一刀了解就是,而此药却让人陷入假死,几十年不得解脱而成活死人,其心太毒,不如毁之。”
沈度闻之为之面色一白,自惭自愧,而无缝可钻。戚母当初用这药时,未必就像她信里写的那般是出于不忍杀姬央的善意。她只是不能让姬央死了,而让沈度彻底决裂,也不能让姬央还活着,继续影响沈度。至于活死人的感受,她是没想过的,也不在乎。
然而活死人是个什么感觉,姬央则深有体会。被关在盒子里时,若非她身具龟息功,早已经窒息而亡。
姬央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醒来的,醒来是关于盒子里,完全无法动弹,连呼吸也都不能。她有龟息功护体,但能坚持这么久也是奇迹了。原本龟息功不过就是让人能屏息而坚持半月、一月而已。但在将死时,人的潜能被极度挖掘,竟然让姬央熬了这许久。
但若前几日没有水晶盒裂的那一幕的话,姬央迟早是要成为真死人的。
龟息功与芙蓉液的冬眠又不一样。冬眠者因为生存条件不允许所以要陷入沉睡,等待条件成熟了再醒来。而用龟息功的人,全身的感官并非完全封闭,随时准备着要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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