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不好意思地看向老和尚道:“抱歉啊,我不知道你是哑巴。”她还以为老和尚故意逗她呢。
老和尚笑眯眯地摇摇头,伸手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写道: “不修过去,不修未来,只修脚下路。不问因缘,不问结果,只问我心。”
脚下路?姬央低声重复了一遍。现在在她脚下并没有路,向后不能,向前不甘,画圈自封,原地打转,她早就晕了。
不问结果,只问她的心吗?
姬央本就心宽,往牛角尖里钻时,最先挤疼的就是她的心。
刹那间就像有只手将姬央眼前的乌云拨开,露出了阳光。很多时候,走不动了,不过是因为人总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而已。
姬央带着大收获走后,却见那小沙弥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哑师祖,你怎么连安乐公主都敢忽悠?”
老和尚再次蘸了茶水写道:“功德。”
小沙弥连连点头,“嗯,安乐公主捐了很多功德钱。”
老和尚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又写道:“不是她。”
写完老和尚脸色的笑容越发深了,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只有小沙弥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勺,然后憨憨地笑了起来,功德好啊,功德就是银子。
府里的主子在功德簿上下笔的时候看着很潇洒,好像可以随便写似的,实际上她们写完之后,保济寺会把功德簿拿给侯府的账房看,然后上门收银子。
薛夫人的一千两银子当然不算什么,账房是早就准备好的,就是安乐公主的一千两他们也是准备好的。
结果白账房翻开功德簿的时候眼睛就抽搐了,他做不了主,只能将功德簿捧去给薛夫人看。
姬央一共写了五本功德簿,每转一个殿就写一本,她以为这是惯例。对菩萨也不能高低眼,要一视同仁,毕竟小鬼难缠,所以她每本写的都是九百两,加起来一共是四千五百两银子。
“夫人,每个月送到账房里的银子也就三千两,上个月还余下有一千两,加起来堪堪只够付这五千五百两银子,但月钱就没有办法了,府里的日常采买也只能赊欠。”白账房道。
薛夫人以手扶额,嘴角抽了好几次才道:“去将公主请来。”
姬央到了九如院,白帐房又把他刚才对薛夫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姬央才知道自己好像闯祸了,她喃喃地道:“不是每个功德簿都要写吗?”
薛夫人深呼吸了三次,才能保持平静仪态地道:“只要写一个功德簿就行了,寺里僧人自然会给每个殿分送香油。”
姬央摸着发烫的耳根道:“我不知道,我以前没逛过寺庙。”然后她在薛夫人再次开口前很光棍地道:“可是我现在手里没有那么多现银。”
小公主是一点儿脸皮都没有,没银子还跟写那么多功德,薛夫人也是服气了,略带气急败坏地道:“你没银子当时写那么多做什么?”
姬央很无辜地道:“我看你写一千两,所以才跟着写九百两的。”而且她脑子里也没想过会自己付钱,因为她买东西向来都是跟在后面的人买单的。
姬央看薛夫人气得厉害,后面的话就没敢说,她是真没想到侯府会这么穷,不过现在想起来,沈府的生活一直都是比较清简,不崇奢华,衣食住行连普通世家都比不上。“要不然我去跟保济寺的僧人说,是我不懂规矩多写了?”
小公主是绝对拉得下这个脸去说的,但薛夫人可没这个脸,最后还是她自掏腰包替姬央填了那捐功德的钱洞。
晚上沈度从知恬斋过来给薛夫人问安时,耳朵里自然听了一肚子抱怨。
“阿母可以直接教训她的,安乐虽然贵为公主,可也是你的儿媳,她如此不懂事,以后让她多跟在阿母身边学一学,她不是故意气你的,脑子也不笨,今后还请阿母多费点儿心。”沈度道。
薛夫人越听越不对劲,沈度这话难道是要长留安乐的意思?所有人里只她从一开始就担心沈度会为安乐的容貌所倾,如今更是忧虑重重,“我可受不起有公主儿媳这种福气,也没那么多心费在她身上。”
沈度脸色不变地道:“安乐和苏后的性子南辕北辙,如今她已然是阿母的儿媳了,你不教她,气坏了你自己可得不偿失。”
薛夫人看着沈度的样子,心直往下沉,“你这是要护她到底?你难道……”
沈度摇头道:“阿母你向来心善,又慕佛法慈悲,安乐的性子你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就请你费费心吧,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但总要无愧于心才好。”
还无愧于心呢,最黑心的都是他,薛夫人再心狠也没想过要小公主的命,而当初的沈度可是居心不良的。
不过沈度的确了解他母亲,那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平日脸上少笑,其实心是最软的,说动她可比说动他祖母容易一万倍。
薛夫人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沈度,只是也不再抱怨姬央,转而叫人进了养生汤上来,亲眼看着沈度喝了这才作罢,“听说你忙到三更半夜还在处理文书,别以为你还年轻就随意糟践自己身体。怎的最近都不见你去看祁姬、柳姬她们,阿阮那儿你也该多去坐坐,这家里好久都没有喜信儿了。”
什么喜信儿?自然是肚子里的喜信儿。
沈度从背后默默地看着姬央翻捡她的首饰和那些把玩的物件,看她身条如柳,臀部虽然挺翘圆润,但实则并不大,只是被那细如蜂的腰肢给衬得曲线完美而已。以她这副身板眼下生孩子的话还真是不好定吉凶。
可是沈度太需要孩子了,而且不止一个,天下大乱在即,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总是要尽量留下子嗣,以延续血脉才好。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出声啊?差点儿吓死我。”姬央回头看见沈度时,吓得胸口猛地一跳。
“你在翻什么?”沈度随口问道。
“翻东西去当呢。”姬央道,“今天写功德钱的时候不小心写多了,是阿姑用她的私房钱贴补的,我怎么好意思占她老人家的便宜,总要想办法弥补的。”
“嗯。”沈度应了一声。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姬央等了许久,又拿眼睛去瞄了沈度许久,这人却是似乎物我两忘地坐在榻上看书。
姬央走过去,一巴掌拍在榻几上,“诶,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都没个表示啊?”
“什么表示?”沈度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书卷。
姬央委屈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我都要当东西了,你居然一点儿帮忙的意思也没有啊?”
沈度这才“哦”了一声笑道:“我没钱,穷得响叮当。”
沈度那是真穷,他的钱都拿去养军队去了,那可是个无底洞,恨不能一文钱分成两半花。王景阳学究天人,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经营有术,不然沈度也不会那么看重他。
信阳侯府的用度也很节俭,沈度身为冀侯,一季也不过两套新衣,日常所穿都是半旧衣袍,他那“一见沈郎误终生”的名头可不是靠衣装打出来的,全是靠他本身气度清隽,容貌逆天而就。
“我不信,你就没点儿私房钱?”姬央道。
“真没有。”沈度摊开双手,“你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
“是吗?那我来当家好了。”姬央道。
沈度的眼里露出震惊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当家,我就不相信谢二娘能做的事情,我就做不了。”姬央道,她其实并非赌气,只是前一日还在闹别扭,一时拉不下脸来而已。
“公主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沈度的眼里流出笑意来。
姬央托着下巴看向沈度,这人一路向前,她总渴望在他心里能刻下痕迹,哪怕将来北苑终成了荷池,他也会临风凭吊,记得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若她一直想不明白,将来沈度对她仅有的那么几分真心也只会烟消云散。
姬央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是家中主母,迟早要接手中馈的。阿姑年纪大了,大嫂身子也不好,五嫂一心寄情诗词字画,除了我能站出来还有谁能站出来啊?”
瞧瞧,这心结才打开了一点儿,就开始处处为沈度着想,变着方儿地讨他欢心了。
“那是,我们央央终于长大了。”沈度捏了捏姬央的鼻子。心里想着,保济寺那哑巴和尚忽悠人的本事的确厉害,他那功德算是没白捐。
“不过,我虽然有信心,但从没有管过家,一时也未必比得上谢二姑娘……”姬央拿眼睃着沈度,给自己先保个底。
沈度无奈地长叹一声,“你这醋是打算要吃一辈子了是吧?”
“谁让你曾经居心不良。”姬央嘟囔道,心里不是没有芥蒂,可沈度有句话说得没错,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拗于过去只会伤人伤己。
姬央的性子本就有点儿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成分,所以别人欺负她并没什么压力,因为她总是轻易就原谅。
沈度摸了摸鼻子看向姬央,“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请教大嫂和五嫂。阿母也会指点你的。”
“那先说好了,要是我做得不好,你不能怪我,得让我慢慢学。”姬央提出要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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