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着她脸上无声汹涌的泪水,令人不觉厌烦不屑,反而心生恻隐。
和李妙做张做致的白莲垂泪不同,李娟的泪水来得突然而沉默,掺杂着失望和决然,也只有失望和决然。
没有丝毫怨恨。
没有一丁点儿做作。
院中原本戒备的下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作声。
李英歌则是一脸问号,她吃早膳吃到一半被请出屋,脚还没站稳就被人跪了,这是闹哪样?
她默然对上李娟的目光,静静看了李娟一眼,摇头失笑道,“做牛做马就不必了。”
说罢喊了声常青,常青折身进屋,片刻回转后见李英歌微微颔首,就上前塞了瓶药给李娟。
清玉露。
她求的就是这个。
李娟夸张的松了口气,李英歌干脆,她也干脆,拍拍膝盖起身,晃了晃手中所剩不多的清玉露,哭着笑道,“能不还吗?”
李英歌也笑,“能。”
院中下人表示看不懂了,唯一看得懂的是,李娟对李妙倒是真姐妹情深。
李娟却旁若无人,若获至宝的捧着清玉露笑。
有了清玉露,阿姐就不会破相,就能高高兴兴的嫁做袁家妇。
做了袁家妇,就不再是她的阿姐了。
这是她为阿姐做的最后一件事。
别人看不懂她的举动不要紧,这是她自己,她一个人的决断。
无关他人,也无关阿姐。
只是为什么她会哭呢,泪水止都止不住。
好烦。
李娟抿去嘴角咸咸的泪水,不擦不管只提起裙摆,转身跑到谢氏跟前,软声求道,“四伯母,您一向对事不对人的,等阿姐出阁后,我还想留在您身边。英歌妹妹不要我做牛做马,我就孝敬您呀,求您别送我回族里了,行吗?”
如今再回族里有什么用,她要留下,总有一天她能让七姨娘出家庙,享清福。
她眨着泪眼直视谢氏,小意讨好,目光却清澈见底。
谢氏挑眉,和李英歌一样,只蹦出一个字,“行。”
李娟笑容明亮,朝着谢氏和李英歌分别一福,就径自出了东跨院。
她走着走着停下来,抬袖擦脸,越擦越用力。
止不住的泪水真的好烦。
所有的一切都令她厌烦透了。
她明明最讨厌李英歌,明明最想看李英歌的笑话,刚才没当着阿姐的面哭,倒在李英歌面前哭得止不住。
原来她才是个笑话。
她自以为的姐妹情深、母女情深,也是个笑话。
阿姐不管她和姨娘,她也不要再管阿姐了。
阿姐有句话倒是没说错,她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小守财奴,没有好处的人和事,她也做得到六亲不认。
光轮没心没肺这一点,她和阿姐倒是如出一撤。
李娟想到这里,隐在袖下的脸无声笑起来,失望、决然、自嘲尽数褪去,她放下袖子扬起娇憨的笑脸,紧紧攥着清玉露,一步步走向清风院。
东跨院却是鸟兽散,一众下人莫名心情复杂,交头接耳的各自归位,默然当差。
谢氏亦是心情复杂,一面陪女儿用早膳,一面似笑非笑道,“你三伯父给这姐妹俩取的名字,应该掉个个儿。李妙是个自以为是的,这李娟,倒是个妙人。”
李英歌对不了解的人,不予置评,只笑道,“清玉露不过是借花献佛。李妙这尊大佛好歹渡出去了,李娟这尊大佛,您真要留在身边?”
“族里是副什么嘴脸,你上次回去也见识过了。”谢氏无可无不可,讥笑道,“是神是鬼,放在眼皮子底下,比送回族里好。这世上可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光看有没有用,怎么用”
就好比李妙。
没想到李妙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算计的是袁骁泱。
袁骁泱竟也愿意再娶一个李氏女。
真恶心。
李英歌抿嘴,压下心中的腻味,她喷袁骁泱一脸也就罢了,可不想再喷谢氏一脸。
谢氏见她面色不对,刚要询问,就见常青笑嘻嘻蹦哒进来,报道,“小福丁儿回来啦!”
为着李英歌遇刺的事,小福丁儿这几日早出晚归,成日跟着萧寒潜出入大理寺和宫中。
他进门就哭丧起脸,干嚎道,“我的小王妃啊,您好命苦啊,我好没用啊!这几日跑断了腿唬烂了脸,小虾小米吓倒了不少,偏偏最后揪出的背后主使牵扯太大,我没能为您讨回公道,您可别怪我,也别不要我了呀!”
他唱念做打,演技浮夸。
谢氏一脸震惊,“牵扯太大?有多大?大得过皇帝儿子?大得过天皇老子?”
小福丁儿:“”
他张着嘴,卡壳儿了。
谢氏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小王妃多温婉的性子啊,怎么小王妃她娘这么冷幽默呢,偏偏他还觉得挺好笑的。
果然是出宫太久,日子过得太安稳了,笑点都变低了。
不过这套说辞是自家王爷交待的,他就是笑场也得唱到底。
小福丁儿一张娃娃脸顿时纠结起来,想笑不能笑,只得朝天拱了拱手,板着脸祭出万能金句,“圣心难测啊。”
圣心难测?
萧寒潜的心也挺难测的。
谢氏暗暗撇嘴,不为难小福丁儿,挥手让人下去歇息,转头对女儿道,“朝里朝外的哪个不知道,乾王殿下跋扈起来,那是连皇上的御书房都敢砸的。殿下即让小福丁儿这么回来了,想来这背后主使不好下手处置。
左右这事儿殿下那儿已有眉目,你的公道如何讨,我们也不必急这一时三刻。明天内务府来请期,乾王府八成是汪公公出面。乾王殿下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你借机问问汪公公。”
李英歌沉吟着点头。
她心中已有猜测,只等着试探汪曲。
次日带着内务府太监登门请期的,却不止汪曲,还有萧寒潜。
乾王殿下亲自出面,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内务府公公们顿时装起了孙子,不仅躬身簇拥在萧寒潜身后,更是谦着让着,退居二线,隐到了汪曲身后。
萧寒潜一身亲王蟒服,衬着宽肩窄腰越发俊朗,遒劲如松般背手独立花厅正中,目光随意落在厅内摆设上,似看非看,嘴角勾着浅浅笑意。
他身后的汪曲捧着个狭长雕花匣子,垂眼折腰,低着的脸看不清面上表情。
而汪曲之后排排站的内务府公公们,却是肃然正容,袖着手缩肩弓身,眼观鼻鼻观心,不见请期的喜色,更不见多余的表情,仿佛老僧入定。
负责接待的李福暗暗抹了把虚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乾王殿下亲自带人登门请期,是天大的体面。
但是眼下这阵仗,到底是来办喜事儿的,还是来办丧事儿的?
而且,乾王殿下那张对着外人,从来冷冰冰的面瘫脸,居然在笑!
乖乖隆地咚,这画风不对啊!
李福莫名不安,一听环佩叮当,忙告了声罪迎了出去,假作去扶谢氏,低声提醒道,“夫人,气氛不太对。您看,要不要请二小姐露个脸?”
请期只由男女双方家长出面。
启阳帝不可能出面,李英歌作为待嫁闺秀,也不应该露面。
李福的话,谢氏却不认为是信口扯淡,当下哪里管什么规矩,果断道,“你亲自去,领英哥儿去隔扇后头。”
☆、第212章 要么死要么嫁
请期的吉时定在巳时五刻,此时刚巳时正。
内务府向来是瞅着吉时办事儿,心情好就提前登门,心情不好就踩着点到,如今却提前了足足五刻钟。
内务府心情再好,也不至于提前这么多时辰。
李福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他心中不安更甚,也顾不上失礼,抓着汗巾胡乱抹了把汗,吁口长气玩笑道,“这宫里最难打交道的,不是皇上身边的江公公,也不是御乾宫行走的小黄门,而是内务府的公公们。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话啊,最应内务府的景。按说今儿是个喜日子,偏内务府的公公们个个板着脸,摆出副鬼样儿,还真是不负盛名”
他有意缓和气氛,与其说是开解李英歌,不如说是开解自己。
二小姐进趟宫,老爷的事就结了,靠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未来乾王妃的身份。
二小姐的婚事若是再有变,李府可真就
李福眉头紧锁。
李英歌亦是眉心微蹙。
谢氏原本打算请期完毕后,再请汪曲入后院相问,李福这会儿亲自来请她去花厅,她还当是谢氏临时改了主意。
如此听来,是不对劲。
李英歌抬眼看向花厅院门,示意李福稍安勿躁,改道转进花厅隔扇后头。
敷着明丽薄娟的隔扇,朦朦胧胧映出花厅内的人影,清清楚楚传递着花厅内的动静。
内务府的公公们成了哑巴,捧着匣子的汪曲成了一动不动的泥雕,唯独萧寒潜,长手长脚一举一动间,尽显亲王矜贵皇子优雅。
他请谢氏落座,自己却背手而站,独立厅中,微微笑道,“岳母大人,婚期定在五月初九。”
话音落,没人动。
内务府的公公们两手空空,想来汪曲手中的匣子,装的该是婚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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