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年轻人。男的穿着一身洗的发灰的蓝衣,闭着眼,拿着根竹杖,女的挽着他,腰间盘着一根银鞭,进门后帮他理了理风吹乱的头发,男的就配合地微微歪过头。
这正是阿兰他们。
柜前的苏北湘斜眼看到阿兰的动作,白眼都要翻上天了,甩出一块银子,敲着破柜:“三间房。”
“三间?”老板愣了一下,惊讶道,“哦哦,原来是一起的啊!”
看起来并不像一路的,所以他以为是两拨客。
这时,那个年轻女人开口,对红衣公子说了句:“多谢恩公。”
声音清冷,倒是不像她明艳可人的长相。
老板呆呆地看着她,那个年轻女人转眸看向他时,他的视线就移不开了。
那双含水眸真是漂亮啊!
老板看向男瞎子,啧啧摇头。
年轻女人道谢,柜前的红衣公子轻哼了一声,不情愿道:“不客气。”
短短两句话,再加上这个女人的相貌,老板立刻想了一出,小娘子和瞎夫君外出求医,遭流氓调戏,执剑贵公子仗义出手相救的故事。
老板从故事中回过神,点点头,又愣了一下:“……三间?”
他疑惑地看向那对儿‘小夫妻’。
难道不是夫妻?
“两间。”那个面带笑意,鹤骨仙风的男瞎子说道,“苏公子,我和兰儿是一起的。”
红衣公子脸上的表情濒临崩溃。
老板看他额上青筋蹦起,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臭着脸走过去抓起那瞎子的衣领,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旁边那个漂亮的女人忽然笑出声来。
苏北湘压低声音说的是:“你俩演够了没?有病是不是?”
男瞎子依然闭着眼笑着,轻松拍开红衣公子的手:“多谢了。”
苏北湘气结。
千里之外的朔州的帝京昭阳。
雨下了一整夜,北朝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又猛又急,拍在地上,似乎每一滴都欲在青石板上炸出坑。
醒来方知梦中的铁马冰河气势磅礴,皆是窗外暴雨。
门开着,风携雨而进。
“主公,常学微从洛州洛川城发来的急报。”
床上的人坐起来,挑亮灯,摇了摇脑袋,刚刚梦醒的迷茫一扫而净,刚毅的脸上恢复了清明,眸光沉静。
“是卿。”
刚刚还一片宁静的眸光,听到是卿这两个字后,乍亮起来,像是瞬间腾起了希望之火。
“当真?!”他激动地站起来,“常学微发来的?!”
他激动地在空旷的殿内敲着手来回走,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连声音都兴奋地抖了起来:“那就是真的了!是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又忽然蹲下去,捂着眼睛,哽咽起来:“郡主……我找到她了……终于不是梦……”
听到动静的左右侍从跑进来,看到他不顾形象地捶地大哭,连忙扶起他:“主公。”
“不是梦。”他擦了眼泪,竭力恢复平静,却又抑制不住,抓住侍从,边摇边说,“那不是我听错了!十七年了……郡主最后说的那个字果然是卿,我们的孩子果然是女孩,是我被骗了,是我被骗了,他们用一个死去的男婴骗我!我找到她了!我就知道她活着,我就知道她是……”
他说:“我就知道,南朝发现的有帝王命的女孩,一定会是我的阿卿!”
他眼睛比灯火还要亮:“她是我的女儿!”
“主公!洛州姚康战报!”
又有战报。
不久之后,北朝的帝京昭阳宫,爆发出一长串舒朗大笑。
“好!好!不愧是我萧九的女儿!是我萧九的女儿!做得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
下午五六点左右吧
第33章 欣喜若狂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天明时, 雨势小了, 淅淅沥沥,不似夏末的雨。
萧九在鹏远阁待了一夜,此时出来,身上檀木香的味道还未消去。身后的鹏远阁烟雾袅袅, 中央立有一牌, 正是前辽郡主萧宛的牌位。
萧九闭上通红的眼睛, 深深吸了口门外的新鲜空气, 继而又哈哈笑了起来。
左右已见怪不怪,从昨晚接到宫外的消息后, 主公就这般又哭又笑。
笑声渐歇, 萧九又叹了口气, 眼神飘远,尽是疼惜悔恨之意。
“我该早些深信不疑的……”他自言自语道, “快十八年了……”
惆怅完,他忍不住心中的喜悦和盼望,迈开大步边走边嘱咐:“给暗门递消息, 查阿卿他们打到哪儿了,另外通知步相,拟国诏, 打连海洲,攻余樵!我要亲自去!”
左右的带刀侍从双双怔住:“余樵?!”
“主公,余樵不是王临的二朝所在……”
南朝情况复杂, 三十年前王晋南都称帝,但南朝实则是在前辽东三州大统领陆发手中,伪帝王晋这个前朝的异姓王只是个傀儡,陆发扶持王晋南都登基称帝后,给了他一个空壳子朝廷,乌烟瘴气,让他玩过家家,而自己则在余樵设军总台,南朝真正的政务也设在余樵军总台,军政一统。
但陆发寿数不够,刚过天命之年就暴病而亡,伪帝王晋的儿子王临从小在余樵长大,跟随陆发,认其为父,陆发死后,王临执政,依旧长居余樵,偶尔会到南都,跟伪帝演一出父慈子孝。
因而,也可以这么说,南都是南朝政权标志,破南都,则南朝亡。
但真正能威胁到大宛,支撑南朝的,是军总台所在处,连海洲的余樵。
“不用担心了。”萧九说,“以前不动余樵,是怕我女儿在,动起兵来怕伤到我家女儿,现今还用考虑这个?打!不必有所顾虑,打下余樵!三年内,不,两年内,我要送我阿卿一份拿得出手的成人礼!”
十七年前,因陆发暴亡,余樵形势骤变,天下有不战而统之机,陆发的下属向各方发出邀请,于是,几方兵马势力皆赶去余樵,共商天下之事。
萧王府郡主萧宛也在被邀请之列,她拖着快要足月的孕身,带左右前去余樵与父王的老部下谈判。
谁知车行至余樵郊外,就闻余樵发生兵变,内讧厮杀后,主战派占了上风,杀了前使,下令搜捕斩杀萧王府的人,为不引起注意,萧宛下令将队伍化整为零,各自藏匿。
萧王府的人再见到萧宛时,她已气息奄奄,身在城郊一处破庙中,指着身旁啼哭的一个男婴,微微摇头。
萧九带兵前来,萧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只说了一句话。
“阿九,称帝吧。”
她左右照顾的人抱着孩子给萧九看:“主帅,是位小世子!”
萧九的副将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哭声像猫一样细弱:“这孩子太虚弱了,天寒地冻,恐怕……主帅,杀出去,我们立刻回朔州去!”
军中又有人报:“主帅,崔一发兵朔州,说要替朝廷清剿反贼。”
反贼……萧王府的那群反贼。
西北三州统领萧九,麾下五十万兵马,却不听皇令,不从朝廷,朔州萧王府颁发王令,集聚天下英才,是有谋逆之心,应除之。
应除之。
铺天盖地的军号声和急报声中,萧九抱住萧宛,痛哭不已:“郡主,郡主你不能……宛儿,求你……”
萧宛留下泪来,望着萧九,紧紧抓着他的手,蠕动着唇,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恍惚中,萧九似是听到她吐出一个字:“……卿。”
卿。
卿,福泽祥瑞也。
如有女儿,定取名为卿。
说完后,萧宛在他怀中咽了气。
萧九也不知道自己悲痛之中听到的那个字是真是幻,但至此之后,一颗怀疑的种子就埋在了萧九心中。
十二月初十,萧九带着那个虚弱的男婴,冲出包围圈,一路杀回朔州,襁褓中的孩子在行军途中哭声渐弱,至昭阳时,已没有了生息。
众人呼大哀时,萧九对几位萧王府幕僚说道:“他不像我,他不是。我的孩子应该是个女儿,是阿卿……”
“主公节哀。”
“不,是女儿,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萧九说,“在余樵,她还在余樵。”
萧九说:“这是郡主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我想我没有听错,是卿,是卿……”
“我要找到她。”
开元四十三年年末,郡主萧宛去世,洪泽十三州连降数天大雪,雪停后,萧九在昭阳建国立都,国号为宛,帝位空悬。
次年年初,贺族归顺大宛,族长万归雁交出贺族韵书,组建暗门,将大宛的消息链伸向南朝各地。
萧九狠狠抹了把脸,步伐矫健地走出前殿,碰到步实笃,大手一挥搭上肩膀,道:“正好,就是要去找你。”
步实笃脸上无波无澜,问他:“主公何事?”
“拟诏拟诏,放开打!”
步实笃重复:“主公何事?”
“放开打!叫楼沁来,我带兵,我们南下攻余樵!”萧九摩拳擦掌,又激动地拍了拍步实笃的肩膀,“你儿子好啊,我得想想怎么赏,要大赏!”
默了一阵,步实笃猜到了:“……卿?”
“是,是!”萧九捂着嘴哈哈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不行,我要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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