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店家正在下板,零零星星几个百姓远远站着观看。杜岩装作不经意地走近一名老者身边,问道:“王府这么大阵仗,是哪个贵人要出门了?”
那老者回头看他一眼,小声道:“听说王妃的父亲过世了,王妃要回越州奔丧。”
杜岩闻言暗暗欢喜,心道这是个好机会。
这时,远处奔来十余骑快马,到了近处,杜岩见正是吴王世子和一干从人。
吴王世子一行奔到王府门口,下马问道:“母妃还没出来?”
一名青衣侍女欠身回道:“回世子的话,王妃已经准备好,就快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门口出来两顶小轿。
侍女从第一乘小轿中扶出一名中年贵妇,后一顶轿中下来一个豆蔻少女,快走几步,搀着贵妇的手臂,对世子行礼叫道:“大哥。”
贵妇跟世子点头道:“走吧。”就匆匆和少女上了最前面的马车。
世子带着从人上马,走到队伍前方。接着一干仆妇、丫鬟陆续上了后面的马车,队伍缓缓启程。
天光熹微,夜色尚未褪尽,此时若能混进队伍中,混出城的机会便会很大。
时机稍纵即逝,杜岩瞬间想出两条对策,一是悄悄打晕最后一名侍卫,换上他的衣服跟着队伍混出去。二是制造混乱,趁机藏在马车下面。
调开队伍里之人的视线容易,制造混乱也容易,但街上看热闹的百姓站的方位毫无规律,不能保证他的动作可以瞒住所有人的眼睛。
除非把大家的视线全部集中到天上。
他抬头看看天,黑黢黢的,什么都没看见。
这般犹豫片刻,队伍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杜岩忙溜着街边种植的柳树下的阴影跟上去,准备伺机而动。
尾随一段路程,黑暗渐渐褪去,黎明的微光缓缓覆盖夜色。
杜岩暗自着急,错过这次机会,不知还能不能出城。他可不敢抱着世子离开,城防便会放松的想法。世子费尽心机得到这把弯刀,看中程度不言而喻。
队伍这时在前方折向西,便要拐向淮州城的主街。
一直等待的良机便在此刻,杜岩飞快把扣在手里半晌的石子弹出去,打在一匹拉车的马腿上。
那马“唏律律”一声长嘶,旋即发疯般乱窜。众人惊呼中,那马带着马车飞快追上前一辆马车,两车陡然撞在一起。
接着另一批马也受惊发狂。
女眷惊叫、马匹发狂、军士上前阻拦受惊马匹、上官呵斥指挥,队伍立刻便乱了套。
杜岩如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窥视着整个队伍。
此时前面的人马刚转过弯上了主街,还留个尾巴尚未完全过去。
杜岩藏身在拐角处倏然出手,落后的一名士兵被他捂着嘴巴拖进黑暗里,另一只手在他太阳穴一戳,人便软软晕过去。
路人原本不多,天色也不够亮,大家的心神都在前面发生的混乱上,纷纷跑去看热闹,竟是无人发觉这边阴影里的动静。
杜岩拖着人飞快躲在柳树后面。
此刻正是夏末,柳树枝条繁茂,兼之天光尚未大亮,藏在后面倒不虞被人发现。
他迅速脱了士兵的甲胄穿在自己身上,腰刀挎好,然后将那士兵藏在树上的。取一张年轻点的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压低头盔,悄悄走出来跟在队伍后面。
前方队伍的骚乱很快被平息,惊马换下,继续启程。
杜岩右侧一人微微侧头小声问道:“你小子刚去哪了?”
杜岩一惊,竟然有人发现了刚才被他打昏那人离开。
“撒尿。”杜岩掩唇低语。
好在大家原本都不敢高声说话,压低声音便听不出有什么不同。
那人轻笑:“就你小子事多,叫队正发现,又要挨罚。”
杜岩心想这人话怎么这么多?嘴上仍压着声音道:“别说了,仔细叫队正发现。”
那人才闭口不言。
队伍顺利出了城门,天已大亮。
行进的速度也快起来。杜岩跟着小跑一段路程,路上的草木渐渐多起来。
再跟着走便要到分叉口了。这处岔口,一处是向越州的官道,另一处便是径往大江而去的官道。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杜岩把头盔压得更低,一手搂着肚子掩唇小声对身旁的人道:“我怕是吃坏了肚子,要去路边解决一下。”
“今天事儿怎么这么多?出门没看黄历?快去,完了赶紧追上来,叫队正发现你就完了。”
杜岩点头,抱着肚子似模似样地急匆匆钻进路边草里。
飞快脱掉身上的衣服,取下面具收起来,借着草木掩护掉过头便上了通往大江的岔道。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一路展开轻身功夫,身形快逾奔马。路上顺手把一匹奔马上的骑士打晕,抢了马便走。
两条腿毕竟力气有限,他还身受重伤,跑不过四条腿,有马代步也能轻松些。
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江边,重金雇了条小舟,游鱼一般冲到对岸。
刚在岸边站稳,就听见江上隐约传来怒骂吆喝的声音。杜岩更不敢停留,一个劲的向西边飞奔。
路过一处丛林,在里面换下身上的衣服,又把头发扯开,五指飞快在头顶束成一束,换一张人皮面具重新戴在脸上。
其实,过了大江就是大魏地界了。大江就是吴地与大魏的楚河汉界,双方虽有摩擦,但谁都不敢轻起战端,维持着诡异的和平。
大魏这些年边患未平,顾不上收拾吴地。吴地势弱,轻易不敢挑衅,趁着大魏无暇他顾,努力发展国力,力图有一天能有与大魏抗衡的实力。
往西进入大魏栩州地界,吴地的人马便不敢光明正大进入,但暗地追踪是难免的。
栩州城很小,却是大魏边界的第一道防线,驻军一万余。
再往西不足三百里便是军事重镇弁州,宣武节度使的边境军便驻地在弁州,若栩州有变,汴州军急行军一日夜可达。
杜岩这一疾奔,胸口疼的几欲昏厥,发出一阵剧烈咳嗽。他不敢再跑下去,怕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死过去。
进了栩州,知道吴地人马是绝对不敢明着进入,他才放松了些。杜岩颇懂医理,自己去药铺抓了活血化瘀的药,在客栈煎服。
这一休息,顿觉全身似散了架般,胸口闷疼的厉害。
原本打算在客栈歇上两天再离开,不过到下晌,隔窗听到客栈楼下有人打听有没有人见到受伤的人住店。只得打起精神匆匆翻墙离开。
出城找了背人处又进行一番形貌修饰,然后重金向路人买了匹马向弁州而去。
弁州兵马重地,是大魏与吴地的真正屏障,城守更是严苛,吴地探子再怎样都不敢在汴州放肆。
杜岩为迷惑追兵,一路不停改装换乘,估计到目前为止,吴地人马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两天后进入汴州,他卸掉各种伪装恢复本来面目。
弁州城极繁华,在此处应该能找到良医就诊。就医定要望闻问切,他只有恢复本来面目,才能看得准确。
进了城,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打听到悬壶药庐的施大夫最善治疗跌打损伤,他跟人问了路径,强撑骑在马上向城东去了。
行到汴水街,胸口闷疼得快要窒息了,他一手捂着胸口,抑制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竟然好一阵无法遏制,直咳得一口鲜血吐出来,两眼一阵阵发黑,双手再无法抓紧马缰,从马上滑下跌落地上。
强自支撑着爬到路边,倚在墙角休息。马儿无人控制,溜溜达达走远了。
☆、第二十章 伤愈
不知过了多久,杜岩昏昏沉沉间听到身前有人说话,“爹爹,你看这老伯伯,他好像生病了,我们救救他吧。”
那声音是清亮稚嫩的童声,好听至极,顺着他的双耳一直钻进大脑,犹如在盛夏饮下一杯冰凉的琼浆,浑身上下舒泰无比,人不由清醒了几分。
勉力抬眼看去,只见小小一个身影,穿着一身粉色的襦裙,约莫五六岁的样子。
再看她的小脸,杜岩不由一怔。
时隔多年,前朝九公主的模样早已在脑海中模糊不清,但曾经乱世群山中那一双温柔悲悯的眼神一直印在心头,没来由的,他就是觉得面前女孩子双眼中的悲悯像极了九公主。
她虽年幼,但那张小脸已是难描难画,如花苞清露,如梅萼凝霜。最出彩的还是那双眼睛,眼形大而长,在眼尾处略微上挑,深深的双眼皮下睫毛浓密卷曲。瞳仁如汪在一弯水里,漆黑如夜,又明净清澈,似能照见人影。
被这双眼盯着,似乎最肮脏的心都能涤荡干净。
杜岩没来由的,在这双眼睛注视下,突然自惭形秽。
这小人儿的小手被人牵着,杜岩顺着牵着小手的大手向上看去。
这人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这是杜岩看见那人脸后的第一感觉。
这被女孩称作爹爹的人正直壮年,他有着一双和女孩相似的凤眼,只是眼神凌厉,凛冽如刀。
他鼻梁挺直,双唇紧闭,眉宇间英气逼人。静静站在那里,整个人便犹如绝世青锋,寒光凛冽,威仪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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