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前留了宋氏陪客。
待这行人走得不见影儿了,秦玥也起身朝妇人们团团行礼,笑着陪个不是回了皓月阁。
那些女孩子们都还在逛园子,此时皓月阁里也只有几个丫鬟和婆子在做洒扫。
秦玥很想静一静,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院子里瞬时安静下来。
春光透过老树新芽的缝隙钻进来,在院子里投下星星点点的阴影;微风吹过树枝摇曳,地上的阴影也跟着微微晃动。
院子里的桌椅残茶早已撤去,角落里还堆放着击鼓传花的器具。
秦玥笑笑上前拎着那个花球在手心里上下拍了拍,又放在脚上左右脚轮流地踢,像小时候踢毽子那样。
那其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沈瑾那一世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一世里虽然从婴儿期长大,可是因为带着前世的沧桑记忆,又装得体弱多病,宣少像同龄孩童一般嘻笑玩闹,就连踢毽子这种玩乐也少之又少。
正踢得兴起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秦玥目光一瞟便看到一个明黄身影缓步往院子里走来。脚下顿时失了准头,花球在半空划着弧形掉落于地。
那人走近弯身捡起花球,笑道:“没想到你也有孩童心性的一面。”
秦玥忙理了理衣襟,规规矩矩地俯身行礼,“见过皇上。”眼角余光往院门方向看了看。
二月和六月的身影在门口闪了闪。
秦玥陡觉眼前阴影一团,微一抬头便看到凤琛正蹲身凝眉专注打量她。
她这一抬头,下巴瞬时被一只大手轻轻捏住,迫得她不得不正视前方。面前是他那张棱角分明俊美逸尘的脸,曾经沈瑾百看不厌的脸,锐利眸子里泛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情绪。
秦玥眼睑微垂,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眼睛。
“看着我。”凤琛轻声命令道,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
秦玥只得被迫看着他,眸子里无波无澜。
“瑾儿,你回来了…我知道是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凤琛的声音饱含痛苦,眸子一瞬不瞬看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心。
秦玥抿着嘴,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就是沈瑾。
但是凤琛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捏着她下巴的手忽地放开,转而牵着她的手走进屋里。
房门在身后“呯”地一声关上。
秦玥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猛力挣脱他的手,冷冷道:“皇上,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说罢转身将门拉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门外春风扑面,吹得屋内八仙桌上的茶盏“咯咯”两声,顺带飘进来两片带叶的花瓣。
凤琛眉头皱起,一个大步上前又将门关上,身子抵在门后大手一揽将她整个儿箍在怀里,嘴里喃喃道:“瑾儿,我的瑾儿,你休想离开我!”
秦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身子被他箍得紧紧动弹不得,右手却还可以自由活动,想也不想扬手一挥用力朝他脸上煽去…
“啪”的一声响…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凤琛神情愕然,身子一僵,凤眸里流露出无法置信的眼神。
秦玥也吃了一惊,盯着自己麻木吃痛的手掌,显然她刚才使了全力。
只是凤琛仍然没有放开她,箍住她身子的手微微抬起,握住她刚才挥掌的手往自己吃痛的脸上拂去,“如果打我能令你解气的话,你就打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摊开
秦玥当然没敢再打。
她的心绪此时变得复杂,毕竟曾经的过往那样刻骨铭心。
她的右手还停在凤琛的脸上,触手处的皮肤已经有些粗糙,再不复当年白玉般的细腻肌肤。眼角余光往他脸上看去,那片被自己掌掴过的地方殷红一片,清晰的手指印触目惊心。
秦玥忽然叹了口气,僵硬的身子瞬时变得柔软。
默然半晌,她忽地问道:“当年,你为什么娶了别人?”
十来年来,这个问题时时萦绕在她脑海,每每想起总是痛不欲生,如今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口了。
凤琛眉头深深皱起,眼里涌起无限悔恨内疚无奈悲哀种种…
他没有立即回答,手上的劲道一松,放开秦玥径自走到窗前站定,望着窗外随风轻舞的柳枝沉默半晌,才颓然叹道:“如果我说,我是大婚那日才知道真相,你信么?”
秦玥也没有立即回答,其实这个答案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重要了。她既然已经将此生许给了燕渊,就绝不会背着他再跟凤琛有任何瓜葛。
前世事前世了,今世事今世始。
这个道理,她也是最近才悟个明白。
而燕渊,早就悟得明白了,所以即便知道此秦五非彼秦五,也还是将一片真心给了她。
这样的少年,她怎能忍心辜负?
凤琛见她没有回答,又幽幽叹道:“我知道你不信,连我自己也不信…就连你的死讯,我也是过了好些天才知晓…我不能推卸责任,到底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死得那样凄惨…”
秦玥仍是没有说话,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泛满泪痕。
凤琛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声音空洞无力,却又无比清晰地传进秦玥的耳膜…
“皇后回府省亲那日,我第一次见你…曾经痛彻心扉的痛,曾经深入骨髓的情,就在那一刻,好似全部爆发…我承认,我从那一刻起,就在等你长大…”
呵呵,那年才不过九岁。
秦玥讥笑。
九岁的秦五小姐却已经满心沧桑,终究心有不甘去见他,眼睁睁看他的狼狈模样,看他因自己而吐血而心力交瘁…
原以为自己会很痛快,可是到头来也免不了感伤。但那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属于沈瑾,如今她成了秦玥,又有什么相干…
半晌,秦玥才道:“不必去等…属于你和她的情缘早已经过去,等再久也是徒劳…我,我现在只是秦五,是秦皇后嫡亲的侄女儿,我只想简简单单、平平凡凡地活着,活出独属于秦五小姐的人生!”
“那你又知不知道?秦五…她注定是要当太子妃的…你终究逃不过入宫的命运…”凤琛蓦地转身,嘲讽地说出这番话来。
秦玥心里一紧。
凤琛紧接着道:“还记得在大岳镇咱们巧遇的那位卦摊老者么…他当然不是普通人,他是修行之人,他废了两百年的修行,卜算出你我的前世今生…”
凤琛声音低沉,到最后一句已经哽咽不能成声。
原来如此!
秦玥背靠在门上,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屋子里寂然无声。
凤琛深深地看着她,片刻后突然说道:“你该知道,我不会轻易罢手…不管你的心离我多远,我总要找回来的!”
“何必呢?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不好么?”
“不好…我从没放过我自己,现在更不能放过你…”凤琛说完这一句,疾步走到门边,高大的身躯将秦玥堵在门上,凤眸里光芒狠烈而充满戾气。
下一刻,他冰凉的唇便覆了过来。
秦玥下意识地躲开。
凤琛惊怒,暴戾地将她双手缚在门上,整个身躯将她压得死死,薄唇再一次不管不顾地覆上。
秦玥避无可避,张嘴咬住他的薄唇,不让越雷池一步。
凤琛愤怒难抑,眸子里盛满了绝望。
秦玥睁着眼睛看他,眸子里古井无波。
两人这样僵持了一瞬,到底凤琛先放了手,直起身子颓然瘫在边上,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唇边殷红一片。
秦玥也喘了口气,嘴角的腥甜让她有刹那的眩晕…
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凤琛一言不发拉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依旧柳枝青青桃枝艳艳,满园的春色。
屋子里秦玥站到窗户前边,默然望着那个蹒跚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没来由地涌上感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前响起六月的声音:“小姐,您在吗?”
秦玥嗯了一声,随口问道:“客人们都走了吗?”
“都走了。”六月一边回话,一边端着茶盏进门,眼角余光瞥到窗前地上有一张绣着龙纹的锦帕,忙将茶盏放下,伸手捡起锦帕揣进怀里。
刚才屋里的情形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从皇上踉跄而去的神态也想得到他们肯定闹得不欢而散…
她一直没有想通,皇上对小姐到底什么意思?好象每次他们见面都闹得不太愉快,可是皇上总喜欢私下里来见小姐…
怔愣间秦玥忽然说道:“以后若无必要,不要让他这样来我的院子,于理不合。”
的确于理不合。
六月急忙应是,即便心里诸多困惑,也还是忍住没问。
做人奴才的,最紧要的便是不问。
她不问,秦玥自然不说,何况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实在无从说起。
待六月即将退下时,秦玥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与二月是好姐妹,或许有一天我要与皇室决裂,你得想好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当初皇上将她俩送到自己身边,是为保护,同时更是为他提供方便。二月选择继续侍奉旧主,六月却信誓旦旦表明要忠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