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渊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眸子晦暗不明,良久才淡然说道:“这里,曾经是我母亲的起居之所。”
秦玥蓦地抬头,眼里闪过一抹讶然,随即又有几分了然。
不待秦玥说话,他已经转身往六楼走去。
与五楼略有不同,六楼仿佛是婴孩的住所。
不用再问,秦玥业已明白住在这里的婴孩是谁。
燕渊并没有进去,只在门口停顿一瞬便直接上了七楼。
身份尴尬如此,他心里必然不好受啊…
秦玥暗暗摇头,她心里也不好受,爱乌及乌嘛。
七楼八楼厅内空空。
九楼,这已经是博塔的最高一层。
里面的空间并不宽阔,正中一张八仙桌上,摆放了一个大大的“心”型蛋糕,蛋糕上插着蜡烛。
一如她在同州沈福楼里的生辰宴一样。
除了插着蜡烛的心形蛋糕,桌上还摆了两副碗筷,一对做工并不精致的高脚玻璃杯和一壶红葡萄酒佳酿。
燕渊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神情萧瑟凄凉,“这座博塔,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
仿佛很有些难以启齿,燕渊顿了片刻,咬了咬唇,才带着嘲讽般的笑意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的母亲是前朝公主,当年燕氏亡后,皇室后妃们或自杀或被杀或被掳,总之都没什么好下场。我的母亲也随在宫婢中被关押,后来被…被仁曦帝临幸,所以有了我……”
下面发生的事不用燕渊再说,秦玥也已经猜到。燕妃毕竟是前朝公主,仁曦帝自然不好将她带进皇宫,所以就将她安置在博塔,做了他的私人禁、脔。
所以前世沈瑾并不清楚燕渊的存在,更确切地说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只怕凤琛也是入主龙庭之后才得了消息,为遮掩皇室丑闻,被逼着杀了他的母亲,后又在档案里记载了他的生死。
秦玥忽然上前抱住他,小小樱唇覆上他冰凉的唇,点了一点,眸子里腾起水雾,“别去想了,你母亲这一生虽然不幸,可是你现在有沈老王妃,还有我,所以你会比她幸福。”
“五儿……谢谢你!”
燕渊微微俯身搂住她,右手下意识地理着她的发梢,嘴里喃喃。
听得出,燕渊的声音有几分哽咽,他鲜少露出这样伤感的神情。他之所以那样孤傲冷厉的性子,也全是因了身世的缘故罢。
秦玥叹着气,心里既怜更爱。
夜风寒凉,刮得脸上有几分生疼,燕渊将她的帷帽拉得低了些,将她整张面容掩藏在帷帽里。
博塔所处的地势本就偏高,这下站在塔顶,自然看得更远。
远处皇城方向灯火熠熠,可也因为隔得远看得不太真切,灯火明明灭灭少了几分气势。
底下也是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真切。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相拥静静欣赏这并不真切的夜色。
初次相遇时并没想到彼此还会有这样的缘份。此刻想来,原来世事皆有安排。那一场相遇,在若干年后也会成为一段美好的往事罢……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过年
天色微明时两人才离开博塔,仿佛从混沌之地走入尘世。@|
大年初一的街道还有些冷清,商铺店面也都没有开门,只有那些负责洒扫和倒夜香的杂使们走走停停地忙活。
过年呢。
就算是最普通的百姓之家,这一天里若无必要也不会出门劳作,商贩货郎们也早在年前挣够了银钱。这会儿都窝在家陪着老婆孩子吃饺子庆团圆呢。
空气中还余了浓浓年味儿。
廊檐下的灯笼被万炫十一年的新风吹得摇摇摆摆,里面的灯火也跟着明明灭灭。街角各处还散落着没来得及清扫的炮仗碎屑,被风吹得四处飞散。
一辆马车徐徐驶进秦府后门,车厢里少年男女相偎相依。
燕渊虽然半分不舍她的离开,也还是将她倚在自己肩膀的身子推了推,“诶,到了。”
秦玥惺忪地睁了睁眼,“噢”了一声,又闭了眼睡去,身子仍是慵懒地一动不动。
看来这丫头真是困了呢。
燕渊宠、溺地笑了笑,不再推她。
马车在角门边上略停了停,又往前驶了一小段才“吁”地停住,驾车的六月此时用帷帽罩了头脸,站在马车旁边轻轻“嘘”了两声。
燕渊便将秦玥抱下马车,轻轻在她脸颊啄了一口,拉了狐毛大氅将她兜头兜脸地整个遮住。
秦玥不知何时已然睁眼,看着燕渊盈盈一笑。
燕渊瞬间脸红。
六月挟着她一个纵跃翻上墙头,再一个纵跃就不见了人影。
因着之前青樱已经打好掩护,秦玥回到院里稍稍梳洗、换过衣裳之后就又出了院子。
时间不早不晚,正好赶上府里女眷们去静宜院给老太太拜年。
秦玥便也随后跟上。
老太太昨儿在宫里被玉太后一气,又被段氏和江氏强行送回,心里一直憋着气呢,一晚上都没睡好。
这会儿才刚睡着不久。
刘嬷嬷出来团团给各位主子赔了个不是,又道着“过年好”,末了安排院里的丫头们赶紧看座上茶,礼数周到。
宋氏昨晚并没资格去皇宫赴宴,虽然不晓得到底发生何事,可也猜到老太太应该还在生气,不然不会大过年的就让一众小辈们在正房里傻坐干等。
段氏和江氏也颇感无奈。
这老太太的脾气越发大了,再怎么也不能在大年初一就撂挑子呀,府里好多事还要她这个老祖宗领头呢。
好在并不多久秦国公进了正房,受了小辈们的拜年礼,又让刘嬷嬷赶紧将准备好的红封挨个发下去。
昨晚女人们宴席上的事他也听说了,越发觉得自己的老妻实在糊涂。今时早已不同往日,怎么能当面顶撞太后?
幸好两个媳妇都是知事的,晓得护着老妻及时退席,否则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按规矩今日还要祭拜祖宗。
男人们自有男人们要走的过场,后宅的女人们也有各自要尽的职责,可是这老婆子…
秦国公皱着眉望了一眼内室,里面仍是毫无动静。他不由得叹了一声气,叫过段氏芸芸交待一番后就往外院去了。
段氏是宗妇,既然老太太撂了挑子,段氏这个宗妇便得继续担起来。
当然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小孩子们给长辈拜了年拿了红封就可以自由玩耍了。
等到秦玥出了院子,几个姐妹便都围了过来,好奇打探昨晚宫宴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辈里也只有秦玥跟着进了宫。
这事秦玥自然不好多说,因此只是笑了笑。
然而这样的表现落在这些女孩子眼里,越发觉得她张狂没将自己这些姐妹们放在眼里,因此一个个冷着脸走开了。
秦玥不以为意。
只有好姐儿没有走开,看着她认真说道:“五姐姐,我知道你是最聪明最厉害的,你不告诉我们肯定有你自己的道理。我相信你!”
“嗯,咱们好姐儿也是个聪明的呢!”
秦好经她这一夸,忽地就脸红了,眨巴着眼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秦玥笑着点点头,又摸摸她的头,“去吧,跟青樱姐姐去我院里吃糖果。”
秦好开心地笑了,谢过五姐姐后才跟着青樱一起离开。
秦玥便又折回静宜院。
刘嬷嬷已在廊下等着她,脸上神情几分焦急。
“五小姐,您说,玉家的事,是不是那挨千刀的干的?”
她嘴里“挨千刀的”自然是指叶理,或者是乔域。也难怪她会这么想,毕竟这杀人的手法实在太像了。
事实上这潜龙阁每每出手都相当狠辣,先是秦家,然后是静龙寺,眼下又屠了玉家,或者更早,江家的倒台也有他们的参与。
实在是可怕呀。
“应该不是。”秦玥摇摇头,昨晚只顾着跟燕渊一起过年了,并没问他关于潜龙阁的事。
“如果不是,那是谁下的手?”
“不知道。”
“连您也不知道啊…”刘嬷嬷很是失望,不安地搓着双手,“既是这样,那老奴先回去了…”一边说一边匆匆回了上房。
秦玥忍不住失笑,这老婆子,关心得过头了罢。
等她来到文馨院的时候,江氏还没回来,奶娘正在给小安安穿新衣,秦铳和秦锐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小安安咯咯直笑。
如今小安安的身子骨儿虽然还是潺弱,可脸色红润润的好看多了。照陈医师说的,只要平安过了这个寒冬,小安安的病就无大碍了。
到了此时秦玥也才真正放下心来,笑着上前给两位哥哥拜了年,又半真半假地讨要红包和新年礼物。
秦铳爽快地给了她一个红包并一方上好的端砚。
秦锐却笑着问道:“玥儿,你且说说,咱们那位祖母到底咋地了,先前去给她拜年,故意避而不见呢,莫不是你和母亲得罪了她?”
秦玥顿时觉得头痛,怎么大家都问她这个。
她当然答不出,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啊,所以干脆地摊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呢,礼物什么的,我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