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陈设简单,四周木质墙上空无一物,菱花窗格里吹进疾风,掀动旁边桌案上一副闺阁少女的画像。
令秦玥万分惊讶的是,那副画像上的少女竟有九分神似当年的沈瑾。
房间正中摆放了一桌三椅,桌上的茶杯里还氤氲冒着热气。显然在她来之前,这三人正在饮茶叙话。
秦玥勉力压下心里的惊讶,不动声色地走到桌旁,随意选了张椅子坐下来。瞧着桌上还有一只空着的茶杯,便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着。
燕渊环着手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脸上仍就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并没开口向她解释什么。
彼此都心照不宣。
默了好一会儿,秦玥才出声道:“我相信以你的聪明,也一定猜到这次胡人入境的背后有我们自己人的黑手。我也相信以你的手段,肯定早查出了这幕后黑手是谁?”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不能。”燕渊很干脆地回了她的话,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向你保证,一定竭尽所能,助李老将军击退敌人,保住同州。”
他的声音平静,目光却撇向他处,眼里流露的痛色一闪而没。
这样的回答,已让秦玥得到了答案。
秦玥也并不意外,这本来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他这人虽然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可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甚至连谎话也没说过一句。
就像此刻,他无法明确告诉自己的事情,也绝对不会以谎言敷衍。
秦玥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踱步往窗户旁边的桌案走去。
走到近前,才发现那副画像墨迹未干,不由伸手拿起,用嘴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随即转头去问燕渊:“是你画的?”
燕渊此时也跟她到了身后,闻言笑了起来,“是。据说这是我姐姐的模样,苏寒见她身穿女装的机会并不多,又隔了这么多年,他凭记忆描述出来的样子,也不知道画得像不像!”
说完偏头去看秦玥的眼睛。
秦玥“哦”了一声,笑道:“以前倒是听老王妃娘娘提过,你姐姐是位了不起的女子,只可惜……去得太早!”
因着这个话题,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夜色正浓,下弦月早已经升起,悄悄挂在了窗外的那棵大槐树树梢上,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
随风飘过来的,仿佛还有隐隐的战鼓声和喊杀声。
两人却像没听见似的,谁也没有主动去提同州的战事。
讨论了画作之后,燕渊从桌案下面的抽屉里拿出棋盘来,笑着说要与她大战三百回合。
秦玥笑着应了。
两人登时就大杀起来。
天快要大亮的时候,苏寒在外面敲门。随他一起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高大面蒙黑巾的黑衣人。
他手里提着长剑,黑衣上沾满了血迹,露在外面的那一双眼睛,充满了凛冽的寒气,让人忍不住直打冷颤。
他见了燕渊,双手抱剑行礼,暗沉的声音随之而出,“属下幸不辱命,已经带人挖好了从城门到敌营的地道,人手也已经埋伏好了!”
燕渊点了点头,从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又随口问道:“郭杨的神锋营现在什么情况?”
黑衣人看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秦玥,顿了顿才道:“说来奇怪,郭统领下令同州将士全力偷袭敌营,自己却不见了踪迹。属下看战况激烈,忍不住出了手!”
燕渊凝眉看着棋盘,似乎是在苦苦思索下一步棋的走向,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出了手,总得有点收获吧!”
黑衣人连连点头,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属下杀了耶齐手下的两员猛将,还重伤了一个。”
秦玥吃了一惊,手里拎着的白子久久没有落下。
这个黑衣人什么来历?居然一动手就杀了两个重伤一个?
据她了解,这个耶齐并不是无能之辈,麾下能人异士众多,军队的战斗力更是彪悍。要不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打到了同州?
在他手里能称得上猛将的下属也绝不可能是庸碌之人,怎么就轻易死在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衣人手上?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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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渊像是知道她心里的疑惑,却并不打算替她解惑,反而玩笑似地丢出一句话来:“你说,如果我真要与凤琛争雄,这个江山会不会易主?”
秦玥被他的话惊得失手落了白子。
白子堪堪落在黑子的包围圈里。
燕渊立即拍手站了起来,无比畅快地大笑道:“哈哈,你总算是输了!”
秦玥气得腮帮都鼓了起来,脸上涌起怒容,“这不算,我的本意并不是落在这里——”一边说话,一边将那颗白子拿了起来。
“棋如人生,落子无悔!”
秦玥一呆,那颗白子再一次失手滑落。
这一次落在了地上,骨碌碌转了几圈才停在桌脚旁边。
是啊,棋如人生,落子无悔!
燕渊的这句话,像是在提醒自己;又仿佛是在透过自己提醒别的什么人。
他始终不肯说出他与凤氏的恩怨,秦玥就算想要调解也无从着手。
他连前朝皇室和潜龙阁这样隐秘危险的身份都暴露在了自己眼里,又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秦玥百思不得其解。
同时又被燕渊最开始的那句玩笑话吓得不轻。
一直都知道他有所图谋,可他从未明明白白地像这样宣诸于口。难道,这次的胡人侵境,还会有其他变数不成?
心思念转间又有黑衣人进来禀事,当着她的面说起了熊村的事情。
到了此时,秦玥才总算放下心里的大石头。
郭杨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带领神锋营一夜间端掉敌人在熊村的粮草库,连地道的入口也一并封死了。
看守粮草的五千胡人精兵九成战死,侥幸逃走的残兵们逃命还来不及呢,哪里敢到大营里去报信?
而且耶齐根本没有想到已经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的守城兵将们,居然还敢不怕死地主动招惹自己。
心里既暗自窃喜,又有些大意轻敌。
本想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拿下同州。可是这些兵士拼起命来,完全是拼命三郎的架式,不管不顾地只想撂下敌下的脑袋。
一时之间就算自己这边人多势众,也无法抵挡他们的冲势,不但没有占到丝毫便宜,而且还折损了三员猛将。
这些人冲杀一阵过后,又忽然极其快速地撤退回城,紧接着收了吊桥,关闭城门。
城墙上瞬时万箭齐发,刚追到护城河边的胡兵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绑了火球的箭羽射中,掉进了护城河里。
护城河里早已浇了火油,碰着身上着了火的胡兵,一下子火势暴涨,叽里哇啦的哀嚎惨叫声立时响遍旷野,熊熊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
身在内城的秦玥和燕渊虽然没有听到哀嚎和惨叫,也没有去看那映红了半边天际的火光,可是此刻听着两位黑衣人一唱一和的讲述,也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
只要众志成城,何愁家国不保?
……
深入国朝腹地一千里,一路高歌猛进,不曾遭到重创的耶齐怎么也没想到,在即将胜利在望的当口,遭遇到这样一场败局。
熊村粮草尽毁,连武器兵械也被那群狡诈之徒投到火里熔掉了。
如今缺粮缺兵械,还拿什么来打?
耶齐气得一口老血直接喷在了舆图上。
上面的锦绣河山,万里风光立时都成了血染的泡影。
“神锋营误我!”
耶齐抬首仰天大叫,披散的长发凌乱,双手紧捏拳头狠捶胸口,面上神情狰狞恐怖,状若疯狂。
大帐里此时还站着好几位参与此战的将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既丧气又不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连大气也不敢出。
耶齐发泄了一阵,抬眼瞧着这几个吃了败仗的家伙还杵在自个儿跟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喊了帐外的亲兵,将他们全部拖出去重打八十军棍。
听着帐外军棍落在属将背上的“啪啪”声,耶齐总算冷静下来。
他慢慢坐到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猛灌了一口烈酒,皱着眉头思索一阵,就开始传人进来听令。
一道道命令从大帐里传出,一队队士兵从营帐里冲出,快马加鞭往来时的家园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天已经大亮,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树枝上的鸟儿“叽叽”叫个不停,空气里飘来阵阵花香。
不用明说,他们都知道彼此在这个夜里做过什么。
熬了一宿,秦玥却丝毫没有困意,正神采奕奕地站在窗前欣赏那株缀满花骨朵儿的西府海棠。
燕渊与她并肩站在一处,拔高的身量让他忍不住微微弯腰。
他想要以这样的姿态与她肩并着肩,一起往前走。不管前路风雨,只要有她,一切足矣。
秦玥却没他想得那么多,此时只是单纯地想要享受这个早晨。
因为今天是她的生辰,也是沈瑾的忌日……
时间过得真快,已经整整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