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易非淡淡睨他一眼,慢条斯理将棋子放回棋盒,“棋道精不精,不在时间长短。”
“好你个狂妄小子。”老安国公吹胡子瞪眼斜着他,不服气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再研究十年也赢不了你,是吧?”
“洛老爷子,下棋是一种乐趣。”而非一味论输赢争强好胜。
宁易非瞄他一眼,继续捡棋子,捻棋的手,骨节修长、肤质莹白。
老安国公一眼瞥过,有些嫌弃地想,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瘦了些。再瞥一眼,眼底又隐约漏一丝惋惜。多好的小子,一病六年,再现人前四肢却只余右手可活动。
宁易非似完全没察觉他复杂打量的眸光一样,一枚枚黑白棋子在指尖下行云流水般各归其位,那神情,说不出的高华清雅。
“况且,漫漫十年,伊人逝,风采何以为续?”
老安国公双眉一拢,目下隐约有精光飞闪而过,“你小子少来文绉绉这一套,刚才在外面是不是遇到我家瑶丫头了?”
第18章 先人无后
他斜一眼对面云淡风轻看不出情绪的俊脸,手掌往下一压,扭头问道,“阿福,大小姐回府发生了什么趣事?”
趣事?
福伯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看老安国公,上前来,一本正经答,“老奴刚才出去迎世子的时候,看见夫人她们率府里一众小姐去迎接大小姐回府,场面很是热闹。”
老安国公眉梢上挑,“热闹?”
“确实热闹,”收拾棋子的少年漫不经心斜福伯一眼,“五小姐欢迎长姐,可谓热情奔放……。”
他拖着长长尾音,话说完余韵却悠长。福伯听了,抽着嘴角,脸色有些发苦。
老安国公哪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瞪着福伯,脸一沉,“详细说说。”
福伯无奈,只得将他看见洛冬玫扑人自伤又耍赖欲抢步摇一幕都简略说一遍。末了,他有些意味不明地打量宁易非一眼。
宁易非似乎一直专注收拾棋子,对他这疑惑一瞥却似心有灵犀一般,洁白指尖微凝,忽淡淡道,“洛老爷子,霜姨以前曾指点过我骑马。”
这是解释他为何独独关注刚刚回府的洛大小姐,也解释了有意提门口一幕的缘由。
老安国公眼里掠过一抹极淡的沉痛之色,面上却显了恼意,“你小子倒记着旧情,怎就偏偏忘了要让我三子之事?”
宁易非沉吟不语,看着指头那枚白子,思绪飘远:霜姨应该希望自己女儿安好吧?
如果真有在天之灵,墨流霜肯定愿意不遗余力保护自己女儿。
可惜,洛瑶没有鬼神相佑,反有小人暗中相扰。洛冬玫记恨着洛瑶害她一身伤痛还不能将那支看中的双丝缠花步摇夺到手,想了法子一整夜让洛瑶不得安宁。所以住在西景阁的第一晚,洛瑶睡得非常不好。
翌日清晨,她顶着一张满泛青惨色的憔悴面容出现雅苑拜见老安国公。
“洛瑶拜见祖父,愿祖父身健体康,万事和顺。”坐于上首圈椅精神矍铄的老人,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对洛瑶来说,其实跟陌生人都没什么两样。可想到这个老人,前世被她牵累最后被他自己儿子大义灭亲给灭掉。
她冰冷心房就微微泛起丝暖意。
会被墨秋言顾忌,被她那个渣爹舍弃,这个老人底下对她一定维护颇多吧?只可惜,前世她被假像迷了眼,完全看不到背后真相。
少女这一跪,跪得感慨万分,也跪得真心实意。
“还没看见瑶丫头你风光出嫁,老头我怎么舍得不健康!”老安国公瞅着底下跪得毕恭毕敬的少女,半真半假地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待他瞥见少女慢慢抬起惶恐茫然的小脸时,笑声立时戛然而止,“瑶丫头,你的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眉头一皱,他神情已冷下来,“昨夜休息不好?”
少女缓缓起身,听闻他提及,正要抬起的脑袋又倏地低垂下去。那惶惶不安的模样活像初入牢笼的惊弓之鸟一样。老安国公瞧着,眉头皱纹不禁又深了几分。
第19章 惊鸟不惊
这丫头的性子跟她母亲相比,实在差太远了。 一句话,就能让她惊惶难安,这做派哪像安国公府嫡出大小姐?
洛瑶垂着脑袋,犹豫了好一会,眼角瞄着他泛沉的脸,朱唇微启却露出欲言又止的踌躇之色。
老安国公年轻时就是火爆脾气,即便如今年老也改不掉急性子的毛病,最受不得别人慢吞吞的模样。
一拍桌子,他沉声道,“瑶丫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在我面前不兴吞吞吐吐那一套。”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洛瑶在这个家待的时间都不多,对于老安国公这个祖父——她也只能靠猜测来了解。
情况未明之下,她习惯示弱充当保护色。
怯怯瞄了老安国公一眼,她强笑着摇了摇头,“谢祖父关心,我可能有些认床,过些日子兴许就好。”
她这话,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老安国公,总之落在别人耳里,全是自欺欺人的味道。
老安国公有些失望地打量她一会,随后摆了摆手,“既然休息不好,你且回去吧。”
“是,”少女垂首行礼,憔悴小脸满是敬重之色,“孙女告退。”
她转身之际,老安国公无意一掠,瞄见她眉梢那淡淡印记时,眉毛立时诧异挑起。
“瑶丫头?”
“祖父还有何吩……咐?”洛瑶陡然转身,写满不安的小脸突地煞白不堪。尾音弱下去,她的身子忽然软倒在地。
“瑶丫头?”老安国公大惊站起,元香在她脑袋撞到地面之前,及时疾步奔过来将人扶住。
不知过了多久,洛瑶迷迷糊糊间,听到有道苍老的声音道,“她心脉虚弱神思郁躁,该多注意静养……。”
声音逐渐模糊,洛瑶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沉重怎样也睁不开。
此间又有声音飘进来,“……你说,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禀老太爷,小姐她身子本就不太好,又长期舟车劳顿,再加上秋嬷嬷途中意外病故她郁结自责。”洛瑶努力竖起耳朵倾听,知道满含愧疚说话的正是罗嬷嬷,“昨日、昨日……咳,昨夜西景阁周围整夜吵闹不休,小姐根本没法歇息,这才突然晕了过去。”
之后,外头一阵长久沉默。
才又听得老安国公隐含不悦的声音吩咐了什么。洛瑶似乎恍惚间又睡了过去,直至外头刻意放轻却匆忙而来的脚步声才又将她吵醒。
外头人声隅隅,洛瑶只觉有沉闷的嗡嗡声在响,却一直辩不清那些声音说了什么。
“嗯,我知道了。”老安国公声音稍稍拔高,沉肃中还隐隐透着凌厉,明显压抑怒气,“安嬷嬷,你去赏微居请言夫人到雅苑来一趟。”
“是,主子。”
恭谨沉稳的女声落下,洛瑶也安心地放松自己闭上眼睛。
不是她定要在回府第一天就挑事,是她的好姨母非要跟她过不去。
她剪除了秋嬷嬷这个爪牙,墨秋言就故意纵容洛冬玫他们几个在门口给她难堪。那两位小姐受伤出丑,墨秋言心里怨恨愤怒,就暗中纵容闹她一宿以示小惩大戒?
她等着,看这位贤惠慈爱的好姨母如何在雅苑上演白莲花的好戏。
第20章 我作主
洛瑶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又听闻外面传来墨秋言特有的婉转声线,“老太爷,听说瑶瑶在雅苑突然晕过去,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哎,都怪我没照顾好她。 ”
听听这口吻,确实情真意切关怀满满。
洛瑶想,不能怪她前世有眼无珠,若后来宁弦没有成功登基为帝,或许她永远都发觉不了墨秋言那张戴了一辈子堪称完美的虚伪面具。
“言夫人,”老安国公没有答话,却反常态先对墨秋言歌功颂德,“这些年你将安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实在辛苦了。”
墨秋言受宠若惊地谦虚道,“这是儿媳的份内事,不辛苦。”
老安国公睨她一眼,继续夸下去,“大家有目共睹,你一直将府中事务打理得甚好。”
洛瑶听得心下暗笑。
好戏,来了。
“瑶丫头自幼离府养病,也难怪你偶有疏漏。”老安国公一顿,接着道,“她嫡出占长,现在既已回府,自不好一直偏住西景阁。若为此招了话柄,让人闲话你这个当家主母偏袒自己亲儿,于谁面上都无光。”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墨秋言略带惊惶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太爷说得是,是儿媳顾虑不周,儿媳原想着瑶瑶不喜别人气息,对西景阁也比较熟悉,且离主院也近,这才暂时让她在西景阁住下。”
“是儿媳顾虑不周,”她语气越发谦恭愧疚,“儿媳这就让雪琪搬出揽月楼,让瑶瑶搬进去。”
“不可!”洛瑶苍白着脸,在老安国公替她做下决定前,由元香扶着走了出来,她说得急促,声落她还喘着气,小脸更是青白吓人。
老安国公扫她一眼,目光便沉了沉,心里虽对她驳了自己好意有些不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询问,“有何不可?揽月楼离主院最近,是最阔落最好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