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手中的符纸鹤,我轻轻叹了口气。
女人啊,你总是心太软……
别人一对你示好,你便忘了自己的本来目的了,不是应该狠狠削他一顿,警告他一番,怎么还接受了他送的符纸鹤?
这纸鹤,小时候我也是会折的,但是许多年没有再动过了,那时候在国子监,睡醒了无聊,便撕了四书五经,岂止是纸鹤,我简直能折出一个大千世界。只是现在想来也是太过久远的事了,年纪一大把,再做那种事便显得矫情了,过个三两年,那就是只有我儿子女儿才会做的事了。
我手扬起了几次,终究是没有扔出去,随手捏实了,便塞进腰间,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让唐三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异样。
这两日陶二不在家,唐三挑大梁,但是府上的防卫问题就忙得他焦头烂额,也没顾得上找我麻烦。我虽然本着英勇就义慷慨赴死的心态去唐园见他,但没见到人,心里仍是失落了一番。
唐园的下人是唐三从唐门带来的,见到我,极懂规矩地见了个礼。
“三公子出门了吗?”
那人回禀道:“三公子没吩咐,应是还在府里。”
怪哉……
“可曾说去哪里?”
那人摇了摇头,我便失魂落魄回了沈园,一路上看到不少青翠的杨枝挂满了黄符,倒真似模似样有点避邪的意思。天气越来越暖和,我这衣服也越穿越薄,正寻思着好酒趁东风,开一出春日宴,便听到唐三那火药桶子的大嗓门了。
“那两个人要怎么处置我无所谓,但是让他这样登堂入室,你如何对陶清交代?他分明就是趁虚而入!”
“……”
“你有你的考量,又置李莹玉于何地?你心里根本没有放下帝都那些富贵荣华吧!”
“……”
“只怕到时候也由不得你了!”
“……”
我站得仍有些距离,听不清师傅的回答,只听到唐三这么几句,震得有些发懵。忽听得摔门声,我急忙往旁边树丛一躲,听着唐三的步子急速远去了,这才从树丛中爬出来,一边拍衣服,一边琢磨方才唐三的话。
唐三,他怕是误会师傅了吧……
师傅心里,从来没有过富贵荣华,我自认还是了解他的,嗯,自认,只是总归有些东西在他心里比生命更重要……
可是让刘澈入府,师傅他到底有什么考量呢?
凭我这脑袋,大概永远也无法真正弄明白师傅的想法。
唉……蹲在沈园门口,我再一次仰天长叹……若是陶二在,他大概就会明白了。
你看他才离开多久,我便想了他许多许多次了。有些人真是离不得啊。
唐三不大会掩饰自己的情感,可能是因为这人从小到大只有他给别人脸色看没有别人给他脸色看的机会,所以说被宠大的孩子社交能力会比较差。晚饭时候他仍然沉着一张脸,不说话不抬头,若不是白天偷听到那一番话,我还以为他是在生我的气。
再转眼偷看师傅,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笑笑模样,用公用筷子夹了些菜放我碗里,柔声道:“不可挑食。玉儿,你今晚吃得不多。”
我回过神来,急忙扒拉了几口,口中塞满食物,含糊道:“哦哦,我有吃啊……”
唐三趁这空当抬头扫了我一眼,接触到我的眼神,又极快地别过脸去。我含着筷子心想,看样子今晚也是在劫难逃了……
莲儿小跑了进来,屈了下膝禀告道:“二公子和五公子传信来,说明日下午便能到家了。”
我精神一振,同时观察师傅和唐三的脸色——师傅那边仍然是声色不动,唐三明显一皱眉一哼声,还有点松了口气的样子。乔四那边不用我关注,似乎和我无关的事他也不关心。
师傅点了下头,便让莲儿下去了。晚饭过后,我紧跟着唐三,希望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来,他大步向前,忽地一个回马枪杀向我,怒吼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后退半步道:“我随便走走,散步消食。”
他挑眉冷笑。“散步?你可是跟了我绕了这园子三圈整了。”
这我倒没注意,我一门心思都放他身上了,这时候再惹他生气着实不智,自从刘澈出现,他的燃点便急速下降了,一点小事都能激怒他。
我咽了咽口水,忍气吞声道:“既然那么巧,不如我们一起散散步,一起消消食?”我上前挽住他的手,顺着抚摸了几下,轻声细语:“你看着月色正好,清风徐徐,夜风送香,生气太煞风景了,你消消火,消消火……”
我们家三儿就是个顺毛驴,关键时刻,你得顺着他来,其实易怒的人也是好哄的,我这么三言两语,他的火气就消了大半了,一脸复杂地看着我,这月光清亮,满园生辉,让我们唐三公子的英姿无所遁形啊……这剑眉星目,修身长腿的,真是少年英杰一名。
他勉为其难任我攀了上去,放缓了脚步配合我,只不过仍然有些别扭,别过脸去望向路边野花,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我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贴,缓缓问道:“三儿啊……你近来似乎有些烦躁,可是睡得不好?”
他冷哼道:“再差也比你好,至少能安稳睡一整夜。”
我听他意有所指,只得干笑着打马虎眼。“睡得安稳就好,睡得安稳就好……不过我看你平日也没什么娱乐,别老窝在唐园鼓捣那些惨无人道的玩意了,偶尔也出来和大公子下下棋喝喝茶增进彼此的了解和友谊……”
听到这里,唐三倏地停下脚步,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低头来看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硬着头皮说:“我想呢,趁着春暖花开,等陶二他们回来,我们办个春日宴,去郊游一番,你说好……不好……”
他的脸压了下来,越逼越近,我不能后退,只有向后折腰,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李莹玉。”他眯起眼睛盯我,“你今天跑哪里去了?”
我咽了咽口水,“哪里没去。”
后腰上及时扶上一只手,但是对方显然没有放弃持续施压,考验我的柔韧性。
“你听到多少?”
“没听到多少。”
呃……漏了口风了……
唐三在我腰上一掐——最爱做这个动作的就是他了,我无语凝噎……
“你要怎么荒唐,我不管你,但你的安全问题,我绝不会漠视。沈东篱是你的师傅,你信他,我不信。”他终于停止了施压,将我锁在怀里,“上一次你出事,我难辞其咎,我不会让自己一错再错。他若要将你算计进去,我便带你回唐门。”
我想说,师傅是绝对不会算计我的,便是师傅真要算计我,你带我回唐门也只会讲唐门卷入不必要的是非,可看他的神情,那些话我又说不出口。
还记得初时见面,他总是时不时面无表情地拿暴雨梨花针瞄准我,后来因为我伤在暴雨梨花针下,那玩意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唐三待我如此,我又怎能轻易说他不是。可这家庭矛盾眼见着就要扩大化了,我这一家之主却束手无策,唉,如何是好啊……
家主的危机
我心里自有烦恼,却还得先安慰了唐三,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受伤之事与你无关,你何必时时自责?难不成谁拿那把刀捅了我,我还去杀了那个刀匠吗?”
唐三皱眉道:“这是两回事……罢了,反正你也记不清了。”
“那不如你帮我回忆一下?”我趁机诱导。
“燕五说过,失忆者只能靠自己回忆,别人强行灌输的话会适得其反。”唐三说完这句话,神情便有些诡异了,像是……同情?“你也别整日像只苍蝇在府里飞来飞去听墙角了,我看着都替你觉得累。”
我泪奔,什么叫像只苍蝇,好歹比喻成小蜜蜂小甜甜什么的……
“还有,那刘澈今日给你的那只符纸鹤,交出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我乖乖交了出来,唐三回收了,握拳一捏,内劲一吐,那纸鹤登时化为纸片。
“以后不要接近那个人,不能跟他说话,也不能听他说话,他给你的东西不许接,他问你的话不能答,总之将他无视到底,听到没有!”唐三声色俱厉,把我吓得一怔一怔,连忙用力点头。“听到听到,绝对服从唐少侠命令!”
他仍是有些不放心,“你这人从来阳奉阴违,我还是把你绑在身边比较放心。那乔四根本看不住你,沈东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你跟在我身边我才放心。”这一边说着,一边就拖着我往唐园去了。“等过些日子洛城的事解决了,我们便搬去北方定居,我现在看到那些官家人就觉得厌烦!”
我胸口一闷,嘴巴张了张,终究是没说出反驳的话来。其实我又何尝不对那些人感到厌烦呢……可是师傅不一样啊……
唐三把我安置在唐园,那边自会有人去沈园报告,我便如那昏君一样,三宫六院轮番翻牌子,只差没有做辆羊车了,着实荒 淫 可耻啊——我不怎么认真地自责着……
本已做好了伤筋动骨的准备,结果唐三倒是安分了,责令我好好休息,不许乱动……这角色怎么有些颠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