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情势瞬息万变,钟泠本就摸不着状况,下意识拉着顾姝茗跪了下来, 身后也呼啦啦跪了一地。
钟泠真没想过她有生之年竟会亲眼见到圣旨是何模样。
但看目前这情况,应当是, 没事了吧?
曹灿直愣愣看着孔午先生手上高举的明黄,能将那圣旨戳出个窟窿, 一脸不敢置信。直到一旁官兵往他膝窝劈了一道, 才噗通跪下。
摔在地上仍半天没明白过来。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圣旨又是怎么回事?
明城怎么会冒出圣旨?
不对,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他竟骂圣上是逆贼?
曹灿心口发疼。哎呦,抽死他这张嘴吧!
将曹灿一伙人押走之后,将领同孔午先生一颔首,便上马带人巡视明城去了。
孔午先生让他们暂时先收管着明城。虽然已经拿下了曹灿,还要对城内整个清理一番。
这一队人马又踏着飞尘消失后, 钟泠见孔午先生身旁的管事向他走来。
“夫人, 可否进去说话?”
钟泠赶紧把人迎进宅中, 让人将被曹灿捣弄的一团乱的前厅收拾了出来。
煮了上好的新茶递上后,钟泠虽有百般疑惑, 还是先道了谢:“刚才的事, 多谢大人出手了。”
孔三成笑呵呵地摆摆手:“别这么叫, 我孔三成就是一教书先生,不是什么大人,如今更是连书也不教了。”
钟泠笑着应了,心道有见过哪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怀里头是揣着个圣旨的。
孔午先生问道:“对了,齐公子呢?”
他当时正在院中走动,突然就飞下来了只鹞子,鹞子脾气还挺大,得要他看了信才肯飞走。
齐昭信上简明表达了他的身份,并说明城不日恐怕会有变故,请他取了圣旨去调兵马来,暂守明城。
他当时大惊,旋即又觉得事态严重。
竟然还牵涉到圣旨,齐公子请他做的这事定然是大事!
当年先帝病危之际,肃王伙同当时的四皇子里应外合,举兵造反。先帝弥留之际,为保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下了最后一道密诏,在太子府中留下假太子,并命一支精英禁军暗中护送太子暂时离京。
先帝留下密诏后不日驾崩,假太子被刺,可没想到消息最后还是泄漏了。他们在一波波的追杀中保护太子,整支禁军几乎全灭。
最后,是他从死尸堆里将太子拼了命给护出来的。
那时候也不知中了点那些杀手的什么毒,虽然后来捡回了命,可一身本事也废了。之后肃王被诛,四皇子自尽于牢内,朝廷迎回今上登基。
他成了半个废人,想到年轻时识过不少字,所以请了圣上恩典,回到故土偶尔教个书。
他拼死护卫虽是职责所在,但圣上仁心感念,仍赐了他这一方圣旨。
这事鲜有人知。
若齐昭不是宣勇侯府的大公子,又怎么会知道他手中拿有圣旨?
其实他这么多年来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圣旨不过是皇上的恩典,原本他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动用到。
可没想到竟然会收到这么一封信。他当即就将锁在箱底的圣旨揣好,没半分耽搁夜不阖眼地赶来。
齐公子所料不错,明城当真出了变故。齐昭让他来宁宅找他,可他方才好像并没看见人。
“齐公子可在?”
钟泠思索了下,齐公子,莫不是指的齐昭?
于是她便将两人不见了踪迹的事同孔午先生说了。
孔三成一听,愁了。虽说要他做的都做了,可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还是糊里糊涂的。
接着要怎么办,还得见了齐昭才能知道。
可没想到他人不见了。
孔三成一想,还是找人要紧。他起身正想去找那将领说说,才到门口竟见那将领什么时候折回来了。
将领大步朝他走来:“孔午先生,我们刚刚拦截了两只入城的水贼船只,船上没什么别的,但却有几个箱子。先生要不要去看看?”
*
铁门底下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拉起。
一碗碗飘着腐馊气的饭菜被塞了进来。
里头东倒西歪躺着的人被声音惊动,一个接一个缓慢坐起。其中一人一站起来就冲到门边骂道:“喂,有种别走!给个话,到底要关老子们到什么时候?喂!”
递饭菜的人起身之后就转身离去,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那人往地上啐了口,止不住地骂骂咧咧:“这群崽子,别被老子给逮到,等老子出去了,还不摁着你们一个个把皮给掀了!”
话听着厉害,可声音却越骂越轻,显然没多少力气。
“行了,你天天这么喊,他们有理过你吗?赶紧来吃饭吃饭。”
门边一人一边说着,一边捧了饭菜,在里头挑挑拣拣一番,捡了看起来最干净的那份给角落一个支着脚坐着的人送了过去:“老大,这份要好一些。”
那人道:“呸,吃什么吃,不用看就知道是馊的!”
“那也得吃啊,你现在不吃就要饿到大晚上,都不吃还不得先饿死了。老大,你说是不是。”
被叫作老大的人伸手摸了把脸上脏乱的虬须,睁开那本就不大的眼将碗端了起来,看着碗里皱了下眉头,还是吃了起来。
其他人也动手各自端了饭来吃。
“老大!”
那头子看了他一眼:“行了马四,别嚷嚷了。你天天这样嚷也没见得有用。先吃饱,有力气了再想别的。”
“不知道他们给我们喂的什么毒物,整个人都没多少劲。又是一日两顿这种喂狗都不吃的饭,吃了能有什么力气!”马四气不过道。
刚塞了口饭在嘴里的那头子动作一滞。
马四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了,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大才不是狗。”
……
还不如不说。
那头子噎了半天,最后还是呸地吐了口出来。饭又干又硬,馊得要捏着鼻子才能吞下去,跟嚼泥似的。
确实不是人吃的!
老大都把碗放下来了,其余人互相看了看,也只好先放了下来。
这时,不知道从哪飘来了声轻哼。
马四嘴跑的比脑子快,想也没想就不满道:“哪个家伙啊?哼什么哼!”
“我。”
声音从身后门外传来,说话人刻意压低了声,但还是能听出是个女人。
所有眼睛齐刷刷往门外看去,只见门边不知什么时候,竟悄然无声地冒出了一个男人和女人。
顾梦他们这一路摸过来,也不知自己是绕到了什么地方,更没想到被马四那几声引过来一看,这里竟关着这么好些人。
而且有个声音越听越觉得熟悉,仔细一瞧,不就是那个钻地鼠吗!
这算个什么状况,这伙水贼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这儿守着的人,看样子是听惯了这群水贼的吵闹,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搭不理。
顾梦和齐昭这才大方方地现了身。
水贼头子闻声看过来,因这光线不佳,认了好一会才认出顾梦来,当即像只惊跳而起的蚱蜢,指着顾梦的手都不由哆嗦了几下,喊道:“你,你,你……”
还没你完,从外头嗖的一下飞来了团什么东西,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咬下一口,全是臭泥。
齐昭微微轻声笑道:“还是别喊了,万一真把外头的人引来就不太好了。”
钻地鼠低头呕了几下。马四眼看要炸,瞬间嘴里也被喂了团臭泥。
这时,其余好些个水贼也认出来了,这不是在他们营地里闹了一通烧了大半地儿的两人吗?
他们登时警惕地怒视两人,可一想他们现在的境况,顿时又全蔫了。
顾梦上回见钻地鼠时,他还扛着把刀威风牛气,顶多最后有些失态丢脸。可眼下几乎瘦了一半,眼睛更小了,勉强剩个人形。
那些脾性嚣张的水贼,也全没了当初的气焰,乖得很。
假水贼在东沙河上造势猖狂,真水贼原来早被逮在这了。
水贼头子呸了几下吐干净后,竟没半点恼意,反而放轻了声音小心问道:“姑奶奶您怎么在这?”
水贼们齐刷刷全投来古怪的眼神。
老大这莫不是在牢里憋病了?
顾梦没功夫跟他闲扯,沉声问道:“你们对这地方知道多少?”
听钻地鼠一说,原来那日的火烧了半夜,到天亮时他们营地已经被毁的差不多了,而他又因受了不可言明的惊吓一病不起,原本霸着东沙河这带作恶的水贼顿时变为一摊烂泥半死不活。
她之前差人报过官,原来官府并不是毫无所动,只是与预想的不太一样。之后他们暗中带人围了营寨。占了营地。
官差们对这群水贼或杀或绑,最后被一伙人接了手,带回来的,差不多也就只剩这里这么些人。
他们被喂了毒,逃不了还被遏制了大半武力,此后除了被关在这里,时不时还被指使着去做事。
都是些苦累沾毒的危险活计,亦或有些古怪的试验。这其间又死了好些人,他们还要被逼着去处理尸体。
当初他们在东沙河肆行截货,强抓了人修建营寨。大概从没想过眼下会是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