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汗颜。
王家的女眷们却都松了口气。
四娘竟然只说这些场面话,那她们只要场面上过得去了,这事也就算完了。
她们七嘴八舌地上前劝着四娘。
外面传来一阵声响,披麻带孝的银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银瓶姑娘!”管事家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她快步迎了上去,“两位姨母都来了……”若有所指地道。
银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给四娘和十一娘请了安。直身道:“太太的寿产卖了三千两银子。其中一千两二百两置办了副上好的紫檩木棺材,一千百两‘请经’、一百两‘讲烧活’,一百两‘讲杠’,一百两请了扬纸钱的……”
四娘和十一娘很是惊讶。
她们两个都是主持中馈的。请经,是指请和尚、道士来念经。八百两请经,最少也可以请九九八十一个和尚、道士念上七七十四九天;烧活,是指到冥衣铺子里去订制纸糊的冥器。三百两……最少也能拉几十马车回来……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王承祖的生母几乎要闭过气去。
当着四娘,她又不敢说什么,牙齿咬得噔吱直响,问银瓶:“姑娘这样的安排,可跟国公爷说了?”
“管事去禀的时候,两位舅爷和永平侯爷都在场。”银瓶盯着王承祖生母的眼睛,“国公爷也说好!”
话说到了这里,十一娘和四娘要是还看不明白王承祖和银瓶她们在争什么,那就是个棒槌了。
中午坐席的时候,四娘悄悄对十一娘道:“十妹这边既然安排的井井有条的,我看,明天我就不过来了。你姐夫要到工部任侍郎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做。等十妹出殡的时候,我再来烧炷香好了!”
这件事,徐令宜曾跟十一娘说过。说去年夏天,浙江一带大涝,很多河堤被冲垮,良田被淹。皇上有意让余怡清管河道上的事。这是个美差、肥差,也是容易出事的差事。余怡清颇有些犹豫。
“这样说来,四姐夫已经决定去工部了?”
四娘点头,叹气道:“你四姐夫说,皇恩不可违。我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地把这三年应付过去!”
两人说着话,琥珀进来:“夫人,舅老爷找您!”
十一娘有些奇怪,朝着四娘点了点头,跟着琥珀出了花厅。
他穿了件淡蓝色的杭绸直裰,背手站在院子中央。
春日正午的阳光透过嫩绿色的叶子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涩晦不明。
“我等会就不留下来用晚膳了。”他目光有些怅然地望着十娘内室的方向,“二叔和三叔快要回燕京述职了。你也知道,两位叔叔在那位置上已经呆了八、九年了,都想换个地方。特别是三叔。五弟和六弟一直在柳阁老家里读书,如今柳阁老年事已高,三叔想把两位弟弟都拢到一起,也算是一家团圆。我这两天想帮两位叔叔走走门路。这边要是有什么事,你让就让人给我带个信吧!”
十一娘想到了大太太的死。
让罗振兴还如从前一样为十娘跑前跑后,的确是为难他。
“我知道了!”她轻声地道,“大哥你尽管放心去办事去吧!”
罗振兴沉默了半晌,转身走了。
到了下午,王承祖和王家的人商量着搭灵棚、报丧、出殡之事,王承祖的生母、管事家的都跑去听,王家的那些女眷也跟过去看热闹。十娘屋里反而冷清下来。
银瓶陪着坐在屋里的十一娘。
她一面照顾着十娘的长明灯,一面和十一娘说起提前离开的四娘:“……太太只是性子冷,待人却很好。这么多年,要不是要太太护着,我和金莲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还有管事……”说着,她语气微顿,“太太把家里的事全交给了他,大大小小的事都由管事做主。不管王家的人说什么,太太从来没有多问过管事一句话……就是人去了,也把我们和管事都安顿好了……”
十一娘有些意外。
银瓶神色一黯:“太太一直病着,要不是当初答应过太夫人,不能让世子爷绝了香火,要把国公爷养大成人,娶妻生子,太太早就挺不下去了……”她眼圈红了起来,“后来,国公爷成了亲。太太觉得自己可以问心地愧地去见太夫人了,一口气也就是散了……眼看着多说两句话都十分费神,太太就开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先是把自己的陪嫁卖了,买了个小田庄给我们,又到官府里去立了契立,让管事和我们一起去田庄过日子,我和金莲的后半辈子也就有了着落。”她说着,神色有些激动起来,“这么多年了,太太虽然主持中馈,管着王家的庶务,可从来没有拿王家的一分一厘,就是太夫人赐的那些寿产,也是太夫人自己的陪嫁和原来大姑奶奶孝敬太夫人的……国公爷也是知道的……当年当着太夫人的面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却因为他生母的一句话就要把那些田产留下来……王家囊中羞涩,与我们太太何干?我们太太又没有用一分……我们不甘心,这才赶着去卖了寿田……”她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十娘要完成的,只是一个承诺而已。
所以,对王承祖娶谁在做妻子她无所谓,对王承祖上跳下窜谋划她视若无睹……
想到这里,十一娘不由朝十娘望去。
她嘴角的那一丝笑意,是针对王承祖的吗?或者,是在笑她自己?
第六百四十八章
送走了十娘,十一娘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都有些低落。
她想到大家挤在绿筠楼的日子,想到进京时的忐忑心情,想到三月三徐府垂花门前惊艳的相逢,想到第一次《琵琶行》时的情景……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随着十娘的离去而离她越来越遥远。
十一娘的情绪影响到了她身边的每个人。谨哥儿常常会在写字的时候抬起头来,用他亮晶晶的眼睛凝视着母亲,每当看到母亲手里拿着针线却坐在那里发呆的时候,他稚气的小脸就会浮现出几分与他年轻不相符的担忧,做起事更加的轻手轻脚。有一次还和长安说:“我十姨不在了,我娘很伤心,我们不要吵她。”
谨哥儿开始不太搭理长安,可随着大家一起在双芙院习武,长安认真、执着在需要勤奋练习的武艺上发挥了很大的优势,几个孩子里,只有长安习武的进度能比得上谨哥儿。谨哥儿看长安的眼神渐渐不一样。不仅开始主动和长安打招呼,有时候还会和长安说些闲话。
长安觉得这不是自己能议论的话。他并不说话,只是冲着谨哥儿笑了笑。
谨哥儿觉得他太沉闷,拿了蹴鞠逗长顺玩。
长顺迈着小短腿把蹴鞠乱踢,一会落到抄手游廊上,一会儿落到了花圃里,一会落到了鱼缸后面,两个小丫鬟找得满头大汗,他咯咯咯地笑,玩得越发高兴,想想法子将蹴鞠往那些旮旯角落里踢,一团的孩子气。
谨哥儿笑嘻嘻地和他玩了一会,抬睑看着在一旁大树下按照庞师傅要求认真挥臂的长安,觉得有点无趣,讪讪然地摸了摸长顺的头:“你自己玩吧!”然后坐到了一旁的美人倚上。
阿金忙端了杯温水过来:“少爷要不要换件衣裳?”
“不用了!”谨哥儿端过茶盅一饮而尽,“我娘还没有回来吗?”
永昌侯黄老夫人染病,十一娘陪着太夫人前往探病。
“还没有呢!”阿金笑道,“要不要我派个人到垂花门旁看着──四夫人一回来,我们就能知道了!”
“算了!”谨哥儿趴在美人倚,两条腿无聊地晃来晃去,“我还是在这里等娘回来吧!”
阿金笑嘻嘻地应“是”:“要不,我洗些梅子、杏子来?”
“还是别洗了!”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谨哥儿显得有些懒洋洋的,“上次长顺一个人吃了一碟,结果到了晚上闹肚子疼,结果我们都没有睡好。”
正说着,徐令宜走了进来。
“怎么在这里趴着?”他奇道,“你母亲呢?”
“爹!”谨哥儿跳下了美人倚,给徐令宜行了个礼。
长安和长顺见了,也忙跑过去恭敬地行礼。
“娘还没回来!”谨哥儿道,“爹爹用了午膳没有?”一副大人的模样儿。
徐令宜听着笑起来:“我吃过了。”觉得儿子的样子很有趣,反问道:“你呢?”
“我也吃过了!”谨哥儿道,“我还睡过午觉了呢”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
“那你的功课写完了吗?”徐令宜笑着问他。
“做完了!”谨哥儿歪着脑袋望着父亲,“我不仅把功课做完了,还把娘要我先读的书也读完了,练了会马步,和长顺玩了蹴鞠……”无所事事的样子。
徐令宜看着心中一动,笑道:“那你想不想和爹爹去骑马?”
“好啊,好啊!”谨哥儿跳了起来,“我要和爹爹去骑马”面庞都亮了起来。
“那好,”徐令宜看着心情都好了不少,“你去换件短褐,我们去骑马!”
谨哥儿雀跃着跑回了屋。
十一娘回来的时候,谨哥儿刚洗完澡,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地坐在锦杌上和正帮他擦着湿发头的红纹和阿金说话着:“……坐在马上,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那些小厮、马夫都在我的脚下。一伸手,就可以摘到头顶的树叶……马跑起来的时候一上一下的,很不舒服,可那些风迎面吹过来,衣服猎猎作响,树啊、屋啊!的,都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可有意思了”听到动静,他望过来。见是十一娘,立刻扑了过去,“娘,娘,爹爹今天下午带着我去骑马了”很兴奋,“还有四哥和五哥。四哥还夸我胆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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