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宜是个典型的封建士族男子。奉行“男主外,女主内”,所以他不会对自己提及霉米的事。就像他让自己接待乔太太一样而不插手般,各有各的职责。
尽管这样,十一娘也猜不出来徐令宜为什么神色有些恍惚。
他能不动,她却不想陪他坐在这时耗着。
十一娘笑着佯装要给他满满的茶盅继水。
徐令宜回过神来。笑道:“你考虑的很周详。就依你的意思行事即可!”
十一娘笑着称“是”,然后征求徐令宜的意见:“要不要叫春末来给侯爷更衣?眼看着要到酉时了?”
提醒他要去太夫人那里吃饭了。
徐令宜望着她恭顺的样子,做了一个决定。
他看了一眼西次间自鸣钟,发现时间还早,嘱咐她:“再坐一会!”
十一娘自然不会提出异意,顺从地坐到了徐令宜的对面。
徐令宜突然道:“霉米的事,牵扯到一些管事。我现在头痛的很。”
这个结果十一娘早就猜到了,她昨天晚上打了一夜的腹稿,想着万一徐令宜问自己,务必能简单明了,条理清晰地回答出来,让自己在徐令宜心目中更加上几分。
但回答的太顺利了又把自己的实力全暴露出来……
此刻听到徐令宜问她,她低声沉吟道:“和妾身猜得一样!”
徐令宜听到她的回答眉角微挑,有些吃惊:“你猜到了?”
十一娘点头,正色地道:“侯爷御下甚严,施粥的事又关系重大,没有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支撑,下人们哪有那样大的胆子。”
徐令宜不由汗颜。
真的御下甚严又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可他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却忘记了“人心不足”,时候长了,加之徐府如今又是鲜花著锦之势,那些自认为在他面前有体面的人不免就张狂起来。
他沉声道:“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好?”
并不是商量的口气,也不是请教的口吻,只是在陈述一件事。
十一娘猜到他早有主意,现在不过是想听自己怎样说罢了。但她不想附合他。两人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事事猜徐令宜的心思,事事揣摩他的意思,自己迟迟早早会迷失自我,用如此的代价换来的自由又有什么意义?
十一娘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过了一会才道:“妾身姑且说说,侯爷看有没有道理。”
“你说!”徐令宜表情很随意。
十一娘笑道:“依妾身之见,不如趁着这次过年,各位管事都要回燕京上俸的机会封帐。待过完年后把一些管事的差事换一换,正好名正言顺的交帐。哪些管事有问题,想来侯爷心里已经有数了,盯着那几位管事,帐目上总有破绽可循。到时候借着这个由头再换一批人就是了。就是传到外面去,那也是管事们手脚不干净,与施粥的事毫无瓜葛。也就全了侯府的名声。”
徐令宜眼中渐露凝重。
没想到,她竟然说了自己心坎上了……
望着眼前还带着青杏般涩意的小妻子,他声音变得低沉起来:“难道就这样算了?”
政治,就是妥协。一个能把政治应用娴熟的人,竟然露出一副要深追的样子,问她“难道就这样算了”……十一娘颇觉好笑。
可她的表情却一本正经。
“侯爷,您是瓷器,那些人是瓦砾,我们犯不着和他们一般见识。俗话还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你免了那些人的差事,让他们丢了饭碗,他们已经是光棍不怕穿衣的,何况我们家大业大,难免有不孝子孙。到时候抓住什么把柄死活不放过,我们得不偿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可你知不知道,这事还涉及到三爷呢?”
这原也是十一娘隐隐有些感觉的。
没有像三爷这样的虎面旗,那些老奸巨猾的管事们怎么可能听命行事,或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
“侯爷,只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想到三爷是徐令宜的兄弟,纵有千错万错,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做弟媳来说,她言不由衷地劝道,“三爷掌管家里的生意这么多年,要想做手脚,早就做手脚了。何况这霉米的数量不多,银两不多,实在是不值得。侯爷还是再斟酌斟酌的好!”
徐令宜听着眼中就露出愠意来:“他自己都承认了?”
十一娘心里有些明白。
只怕是为三夫人顶杠……夫妻一体,打了三夫人的脸,等于是打了三爷的脸。
“侯爷,乔姨娘昨天只是早上喝了口粥!”
徐令宜怔住。
他不明白十一娘怎么突然说起这来。
十一娘却是有意为之,特意用这个事来做比喻,给徐令宜打预防针──而且就算徐令宜怀疑什么,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有限,自然只能拿身边的人事做比喻了!
“如果有人说我对乔姨娘面甜心苦,以至于乔姨娘气得连饭也吃不下去了。侯爷会怎样?”
徐令宜露出明了的表情。
十一娘笑道:“不管是真是假,妾身总是侯爷妻子,当着外面的人,您自然要维护妾身。哪怕是在自己的兄弟面前,想来也一样。三夫人再不对,也是三爷的妻子,出了这样的事,三爷只怕又羞又惭,心里一味责怪自己治家不严,哪里还会想到去辩解些什么?”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她不相信徐令宁会为了那几个钱干出这样的事。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掌管着几万金的人!
徐令宜没有做声,却也没有出言反对。
十一娘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决定顺着他的心意继续劝几句。
“说起来,三嫂自从当家,大家都称赞她精明能干。三爷帮着管家的这几年那就更不用说了,好不好,侯爷您心里最清楚。如今娘安享高寿,也是因为家里过得和睦安顺。更别说我们如今是皇子的外家,更要做出表率。能不分家就尽量不分家。就是要分家,也不能带着怨言分了家。霉米的事,三嫂这样的急,也不知道是为了一口气还是为了银子。可不管是为了什么,侯爷都要和三爷坦诚布公的谈谈才是。看三爷和三嫂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是为了银子。恕妾身说句不中听的话。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借着您的势头升官发财的,自己家的兄弟,更应该照应才是。如果是为了一口气,大家把话说开了,这气也就慢慢能消了。总之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在一起过日子最要紧。何况还有勤哥儿和俭哥儿,上一辈有什么不舒坦的,千万别带到下一辈去。这怨越积越深,只会让外人看笑话罢了。常言说,夫妻不和邻也欺。我们这样的人家,更是不能在这上面失了阵脚才是。娘什么事没经历过,为何却甘做痴翁,只怕也是怀着这想法。侯爷更应慎之又慎才是!”
徐令宜望着十一娘,满脸的震惊。
而此刻的三爷徐令宁望着妻子甘氏,也是满脸的震惊。
“你,你还有脸承认?”说着,扬手“啪”地一巴掌打在了妻子的脸上。
甘氏捂着脸,眼中全是惊愕:“你,你打我……”
徐令宁望着妻子脸上渐渐浮现的红印子,心中又是悔又是气又是愧又是沮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夫妻十几年,彼此早已熟悉对一切。
徐令宁气势一消,三夫人立刻感觉到了。
刚才的一点点心虚与害怕立刻烟消云散。
她扑了过去:“你打我,你打我……我为你生儿育女,我为你辛苦操持,你竟然打我……”尽管这样,手却不敢落在徐令宁的脸上,怕被人看出破绽来,抓在了他的肩膀上。
火辣辣的一阵疼,让徐令宁清楚过来。
他一把抓住三夫人的手,压低了声音:“够了。你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吗?”
“大家不都知道了吗?”三夫人眼睛一湿,落下泪来,“还怕谁什么啊!”
“你也知道你做的是丑事!”徐令宁望着披头散发的妻子,拉着她就要往外走,“你给我收拾干净了,我们去娘面前陪罪去。”
站在窗棂下望风的秋绫听着心惊,忙朝着远远站在抄手游廊的丫鬟、婆子们做手势。
丫鬟、婆子们见了立刻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秋绫略一思忖,去关了垂花门,转身对立在院子的丫鬟、婆子道:“全回屋去,把门给我关紧了。要是让我发现有谁窥视,立刻禀了夫人处置!”声音少有的严厉。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齐声应“是”,各自回屋关了门。
秋绫轻轻摇头,在正屋门口望风。
而屋里的三夫人听徐令宁这么一说,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丑事?我做了什么丑事?这个家里谁不打个小算盘。我是偷了还是抢了,我做丑事?那二房和五房算什么?公然在西大街、东大街开铺子。那就是堂堂正正的,我做的就是丑事?你们徐家不过是嫌弃我出身低,出了事就踩着我罢了!”她越说越激动,“我和你去娘面前对质去?看我做的哪点丑?那些难民,有吃的就行了,六月雪和霉米对他们有什么区别?又不是我们一家做的是霉米?你以为威北侯家就那样的干净啊?我这样做,也不过是为徐家节省些银子……有什么好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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